1998 年父母在别人的介绍下在顺德市(现为顺德区)龙江镇租了一间瓦房修自行车,并把我们三姐弟接了过来。这样一住就是13 年,直到现在。尽管已经在镇上买了一套商品房,但仍得在这顺德的偏僻小村营生。父母说,最快也要等我们读完大学找到工作才能搬到镇上去。
我还记得那年夏天,一家五口躺在混凝土地面的木板上,一支纤细的日光灯管还来不及吊起来,斜靠在铁闸门上闪着亮光。空空荡荡的四壁并没有被灯光漂白,而是扑簌簌地掉着红灰。透过瓦顶的洞隙我数着星星,进入陌生的梦乡。
2000-2003 :拼搏与扎根
1998 年的洪水让我们虚惊了一场。半夜,房东急拍我们家的门,说几公里外的西江要溃堤了。母亲抓起几件衣服给我们穿上,提起那只只装着几百元的铁钱箱,一家人坐上父亲的摩托车直奔锦屏山。惶惶过了一夜,洪峰过去了,大堤没有倒,从此我们便相信顺德是块福地。的确,顺德不仅是“福地”,也是“富地”。2000 年以后,龙江镇高速发展,短短几年就赶超了九江镇。东海村,这个“顺德的西伯利亚”也热闹起来,家具厂、纺织厂带来了大量的财富和外来人口。父母工作很努力,不单单修自行车,还在门口摆起水果摊,兼营公用电话和卖冷饮雪糕业务。只是两个人实在忙不过来,以致我们的午饭总是在下午一点之后(父母更晚些)、晚饭总是在晚上九点之后。父亲那时不知昼夜,每天晚上修车到深夜两点。明亮的灯光从隔板缝隙间钻过来,黑暗中出现了天梯一般的光柱。叮叮当当的工具撞击声透过隔板,响彻我们童年的每个梦。我们读书成绩还好,虽然是在一所普通的小学,但很有希望考上区属重点中学。于是,伍老师——一位通过买商品房取得本地户口的热心老师,主动给父母做思想工作,希望让我们也取得本地户口。父母咬咬牙,拿出所有的积蓄,又向亲戚借了几万元在龙江镇上买了一套商品房,就为取得顺德户籍,好让我们能读重点中学(当时非顺德籍学生没有资格升入重点中学)。一切似乎都走上了正轨。这个时期是我家的黄金时期,父母勤劳,儿女懂事,一家平平安安,和和气气。但时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有一次,三个陌生男子开着一台破旧的小轿车停在家门口。
父亲立马去买了一条鱼和几瓶啤酒招待他们。我们没问他们是谁,母亲也不说——我们心里都清楚,他们是来要债的。整顿饭有说有笑,我们三姐弟却草草吃完,躲在门后窥看:看见木凳在他们发福的身躯下吱吱作响,看见父亲脸上僵硬的笑。我们也看见了生活的面目:一场公平而现实的游戏。欠的债总要还,而我们翻盘的资本只有自己的奋斗。
2004-2006 :无序的萧条到了
2004 年,母亲不得不到菜市场里卖鱼,因为买摩托车的人多了,同行竞争又激烈,店里生意一落千丈。才卖了两年鱼,由于顺德及周边大规模填塘办厂造成货源紧张和运输成本上涨,母亲不得不放弃了卖鱼。此后她做过修路工,做过酒席杂工,最后又回到菜市场卖菜。这段时间里,店里微薄的收入成了家庭经济的唯一来源。家中光景都变了,包括父母。买了房子后,父亲似乎满足了,再也没有了干劲,每天早上九点或十点才起床,中午和晚上吃过饭就跨上摩托车去朋友家闲坐。母亲先是责备,后来是咒骂,两人时有冲突。一边是父亲如熊的咆哮和棍子霍霍的声音,一边是母亲无声的低泣,我们紧锁房门,静静地做作业、看书,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但谁的心都无法平静。赌博让一切变得更糟糕。那些年所谓的“六合彩”在龙江很盛行,父母也有染指。他们时赢常输,虽不至于倾家荡产,却使家里怨气不断,他们也懒惰成性。局促的家里人来人往,乌烟瘴气,出入都是些赌徒;夜里父亲拿着放大镜看黑压压的“特码报”,那专心致志的样子令人发笑,令人悲哀。父母常为了钱争执,我们姐弟几个则因反对赌博而与父母对峙——这是一个在风雨中飘摇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