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昆明说云(6)

沈从文家事 作者:刘红庆


6、龙街名流冰心、费孝通,曹安和在弹“难听”的古琴

在呈贡龙街上住着的外来户,不只沈从文一家。西南联大教授中,不少人把家安在了龙街上。就在龙街,就在杨家大院,孙伏熙、杨振声、张充和都住过。走出大院,龙街附近还有别的名人。冰心把家安在半山腰上。沈龙朱上学,上体育课,跑警报,都要经过冰心的小楼门前。

冰心是因为丈夫吴文藻在西南联大教书而到了龙街的。她说:呈贡山居的环境,实在比我北平西郊的住处,还静,还美。……最好是在廊上看风雨,从天边几阵白烟,白雾,雨脚如绳,斜飞着直洒到楼前,越过远山,越过近塔,在瓦檐上散落出错落清脆的繁音。还有清晨黄昏看月出、日上、晚霞、朝蔼,变幻万端,莫可名状,使人每一早晚,都有新的企望,新的喜悦。……在这里住得妥帖,快乐,安稳……(见冰心:《默庐试笔》)

沈龙朱的四姨妈张充和回忆说:

同三姐一家又同在杨家大院住前后。周末沈二哥回龙街,上课编书仍在城中。……由龙街望出去,一片平野,远接滇池,风景极美,附近多果园,野花四季不断地开放。常有家村妇女穿着褪色桃红的袄子,滚着宽黑边,拉一道窄黑条子,点映在连天的新绿秧田中,艳丽之极。农村女孩子,小媳妇,在溪边树上拴了长长的秋千索,在水上来回荡漾。在龙街还有查阜西一家,杨荫浏一家,呈贡城内有吴文藻、冰心一家。我们自题的名胜有:“白鹭林”、“画眉坪”、“马缨桥”等。(见张充和的《三姐夫沈二哥》)

张充和提到的查阜西、杨荫浏,都是顶级的音乐家。和杨荫浏在一起的曹安和,与四姨妈张充和来往多。张充和愿意和曹安和、杨荫浏等人一起吹笛子,唱昆曲,弹琴。这些曲友、琴友,到石碑村大榕树底下,露天弹古琴。小孩子们不懂,但愿意去看热闹的。那里人多,沈龙朱也去了。但是,这些音乐大师们的琴声,让小龙朱很是失望。他说:我觉得这个琴怎就这么难听啊?“咚……咚咕噜咚,哽哽哽,咚咚咚……”,简直就不成个音调。而唱歌多么悦耳舒展!尤其是抗战歌曲,多顺嘴呀!

古琴太难听,毕竟他那时还不懂高雅。学校里有赞颂上帝的歌,社会上流传着赞颂英雄的歌。龙朱回忆说:“我上教会学校,那里有唱诗班,学会不少唱诗班的歌,比如《平安夜》。虽然爸爸妈妈都不信教,而学校要求祈祷,我就要在家里祈祷,虔诚地向上帝祈祷家里不要倒霉。”同时,抗战歌曲已经盛行,小龙朱也会唱了。而古琴上的声音与这些完全不合拍。

除了文学艺术家,还有另外的学者也在呈贡。

沈龙朱记得,费孝通组织的社会学所,在呈贡的魁星阁里办公,人也住在里面。沈龙朱说:“魁星阁这种建筑,平常根本不会住人。但在特殊年代,社会学研究所就利用这房子办公。费伯伯就住在魁星阁上。我们小孩子也去玩,很好玩。”这一时期的费孝通,曾写下诗句夸赞这环境道:“远望滇池一片水,山明水秀是呈贡”。

费孝通和沈从文在其后的联系不太多。大约是因为费孝通对政治方面有兴趣,而沈从文对政治不感兴趣。沈龙朱回忆说:父亲对费伯伯这样一些在政治上比较活跃的学者,大都采取敬而远之的态度。父亲确实有点怪,只要谈到跟政治太密切联系的问题,他都不太愿意参与。

一次,闻一多和吴晗一起,亲自到家里来,动员父亲参加民盟。这是抗日战争刚结束,民盟开始活跃的时候,已经发生“一二一”昆明学生运动了。他们希望父亲参与民盟活动,父亲没有去。也有些活动,沈从文可能去了,但他会觉得不太舒服。比如,有时候的报告会,沈从文可能会去,但参加什么组织,他就不太感兴趣了。

而对于学术,对于有实实在在学问的学者,沈从文不仅愿意结交,而且还作为自己学习的榜样。他曾经赞美过经济学家、城市设计家、园艺学家、营养学家、音乐家、美术家,等等等等。他觉得未来社会中是这些人在掌管这个社会,在社会建设中发挥作用。沈龙朱说:“对这些人,父亲是欣赏的。虽然他完全不懂数学和哲学,但数学家和哲学家又可能是他很好的朋友。金岳霖,学的是哲学;钟开莱,学的是数学。钟开莱四十年代中期去了美国,一九四九年后与父亲失去联系多年。当父亲有机会去美国,专门看望了钟开莱。父亲很怪,哲学和数学是他完全不明白的东西,但是他非常欣赏。与金岳霖、钟开莱有共同语言,他虚心跟人谈论。”

沈从文也不懂建筑,但他跟梁思成交往,并从梁思成身上学了不少东西。沈龙朱说:父亲与梁思成谈得来,父亲非常佩服梁思成,觉得他学问好,知识非常丰富。

梁思成对很多古代建筑、寺庙大殿进行了极仔细的考察。到山西看古建筑,他和夫人林徽因都要爬上去测量。然后把看到的如实画出来,并且分析这些说明了什么问题。这就是实践,踏踏实实地实践。父亲非常欣赏梁思成的这种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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