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胆温商,改革旗手
清朝孙广图有一首题为《忆江南?温州好》的词,其中有“别是一乾坤,宜晴宜雨天较远”之语。纵观温州的人文历史,的确称得上是“别有乾坤”,风景独好。今天恐怕没有多少人知道温州还是个“数学家摇篮”。近一个世纪以来,在这块神奇的土地上,孕育了一批又一批数学家,他们中有被誉为中国现代数学祖师的姜立夫;有中国现代数学奠基人之一的苏步青;有当今国家重大基础研究项目“非线性科学”的首席科学家谷超豪;有原北京师范大学校长陆善镇等……长期在“经世致用”观念熏陶下的温州人,重视实用之学,因而产生了不少卓有成就的数学学者。
众所周知,商人和数学家是两种不同类型的人,但他们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便是工于计算、善于突破。温州这块具有灵性的地方,既出商人,又产数学家,恐怕不仅仅是一种巧合吧!
温州人从来就是讲究实际的,温州商人更是如此。正是他们创造性地继承了历史上浙商的优良传统,才走在了改革开放的前列,率先在全国发展起了个体私营民营经济,在彻底改变了温州贫穷落后面貌的同时,也成就了一个被誉为“东方犹太人”的现代商帮代表。
温州历来不是个中规中矩的地方,即使在“割资本主义尾巴”的非常时期,也扼杀不了温州人致富的欲望和冲动。1956年正当全国合作化高潮如火如荼之时,永嘉县年轻的县委副书记李云河却搞起了包产到户。随后的1957年反右运动,李云河和他的追随者们很快被打压下去。后来的家庭工业就是包产到户的“复辟”和延伸,它们都是利用家庭这个中国人天然的经济细胞来搞务农或务工经商。但在当时的大多数人看来,家庭是私有制的根源,私有制是罪恶的根源。因此,温州人一直以来背负着沉重的意识形态枷锁——在50年代到60年代,被等同于投机倒把;在70年代,被视为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典型,后来还引发了到底是姓“资”姓“社”的大讨论。那时候的温州以“乱”著称,被看做是资本主义尾巴的重灾区。
为了治“乱”,1981年下半年,上面特地把副省长袁芳烈派到了温州,给他一年时间,让他解决“治乱”问题。
然而温州的“乱”根子就在于穷。当地农民有句顺口溜说:“平阳讨饭,文成人贩,永嘉单干,洞头吃贷款。”1981年,整个温州地区有2/3的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农民人均年收入不到200元。制约温州经济发展的有自然因素,“七山二水一分田”,人均耕地仅0.41亩,同时作为战略缓冲地带,国家对温州投入极少,30年才6个亿,总额仅为同等城市平均数的1/7。不得已之下,温州有10万人被迫到外地谋生:乞讨,补鞋,弹棉花,在上海车站码头帮人排队、倒卖车船票等等。而更多的则推销温州家庭作坊生产的小商品。这10万人,有人讥讽为“十万细菌”。
袁芳烈以前干过地方官员,自称曾是“割资本主义尾巴的高手”,他是带着对个体经济的偏见履任的。但在半年后,这个为温州老百姓吃饭问题愁眉不展的“钦差大臣”有了微妙的思想变化,起因是两次下乡调研过程中的“偶遇”:
一次,袁芳烈坐车经过麻布,在河边碰到一群牛,有上百头,个个膘肥体壮,而且还挂着大红花。袁芳烈曾经在基层工作,见识过的牛农闲时大多缺乏照料,哪有今天这样风光?于是,他向牛倌问个究竟。牛倌告诉他,这群牛是一家一户养的,所有权归集体,收益归个人,他赶这群牛是参加比赛。接着,他在乡村干部那里,了解到养牛户的积极性所在。瑞安人把水牛唤做“三五牌干部”,因为一头水牛畜力年值500元,奶水由炼奶厂收购也值500元,每年产牛犊一只又值500元,而1500元正好相当于一个30年工龄干部的年收入。那群牛,让袁芳烈想了很长时间,产权关系、利益关系明确,人的积极性高,牛的效益也会发挥到极限。袁芳烈原以为温州人觉悟低,这才觉得是一种偏见。温州人的观念是先进的,不是落后的。
在瑞安塘下镇,他发现一间灯光昏暗的地下工场,半间房子,5台简单的机器,主人兼工人是带着孙子的一个老太太。她每天早晨领料,白天守着机器,晚上将成品——松紧带交给小贩。老太太的收入让副省级的袁芳烈都自叹弗如:5台机器投入只要500元,老太太一年下来净赚6000元。这使为温州工业化搔破头的袁芳烈十分兴奋,他算了一笔账:如果有100个这样的老太太,年利润就有60万;1000个就有600万。而当时的温州,纯利60万元的企业屈指可数。
一趟下来,让袁芳烈的脑子清醒了很多,原本打算割“尾巴”的斧头,始终没有劈下去。情势逼着袁芳烈要为民间经济解开束缚发展的镣铐。这个当年“割尾巴”的高手,于1982年12月策划了温州市的“两户会议”。“两户”是指专业户、重点户,是农村搞商品经济的能手。当时市里下通知,就连乡镇干部和村干部都疑虑重重,以为是鸿门宴,要一网打尽。很多“两户”人员接到通知,连夜逃到外地躲避;有的实在逃不掉,背上铺盖、脸盆,带上干粮,哭哭啼啼跟家人告别,准备蹲“学习班”。城区的锣鼓和欢迎条幅让他们晕头转向。在会上,他们被戴上“大红花”。袁芳烈向大伙宣布了发展商品经济的几项措施。有趣的是,“两户”代表没别的要求,只要袁芳烈的讲话稿和市里新规定的文本,他们说,一旦今后出了事,就说是袁书记让干的。
同样是1982年,一场“风暴”横扫温州。风暴中心是在地处交通要道的乐清柳市。当时,柳市是全国性的打击经济领域严重犯罪活动的重地。省政法部门在镇上抓了“八大王”——八个“冒尖户”。当时的理由非常简单,其中的“翻砂大王”吴师廉在路边盖了五层住宅楼,省政法委领导路过见到,据此认定是投机倒把,7个“大王”被治罪,1个“大王”被打击,一时弄得人心惶惶。袁芳烈当时也到柳市看过,工厂店铺都被封了。他一时也没有对策。毕竟,司法裁判是以当时的法律为依据的。1984年,中央一号文件下发,明确提倡“发展农村商品经济,搞活流通”,袁芳烈马上意识到“八大王案不翻,温州经济搞活无望”。于是他组织联合调查组,对全部案卷进行复查,被捕的几个人才被取保候审或无罪释放,而后恢复名誉,归还已经被没收的财产。只是,这“八大王”大多数在之后平凡无奇,重回芸芸众生。
袁芳烈调离后,董朝才接任了温州市委书记。尽管他也是带着问题和“对资本主义的天然警觉”前来履新的,但温州的现实也使得他像前任那样很快扭转了观念,转而积极支持个体私营经济的发展。1987年9月,在争议多年后,中央终于给温州也批了个“温州实验区”,中心任务是“探索一条主要依靠群众自身力量发展社会主义商品经济的新路子”。温州的“经济改革”,终于获得了一块金字招牌的保障。
经历了磨难之后的温州人,以更加成熟的理性叩开商品市场的大门,家庭工业蓬勃发展,挂户经营独具特色,专业市场风起云涌,在短短几年内创造了令人瞩目的经济奇迹,被誉为“中国农村改革与发展的一个典范”。一时间,温州成了全国各地人们争相踏看的一片热土。那条通往温州的崎岖山路车流堵塞,车祸激增,以至于国务院办公厅发出了《关于各地立即停止到温州参观考察的紧急通知》。
从1984年到1987年,全国各地赴温州考察学习的人无法计数。仅据1986年统计,当年赴温州考察访问的副部级以上的干部就有93人,各界人士超过3万人。温州人说,1986年接待的高级官员和各界名流,胜过以往一个世纪。新闻界把1986年称为“温州年”。
尽管是这样,温州以及温州的“老板”们仍是全国争议不断的中心话题。数年前,因为温州部分地区屡现“假冒伪劣”商品,引发极大的关注,人们批判的锋芒由消费事件转移到意识形态上面。民间有句话说:“打雷在深圳,下雨在温州。”温州的问题,哪怕是芝麻粒大都可能跟意识形态挂钩。即便在拥有了“实验区”这块招牌后,有关上纲上线的争议仍然不断。
1989年,全国政协七届二次会议收到一份提案说,温州资本主义现象极为严重,物价飞涨,走私偷税现象严重,一切向钱看,民间贫富悬殊……仅仅两年时间,温州就三次惊动中南海,中央三次派调查组前往。
调查很快提出报告,结论是:温州经济在总体上符合社会主义原则和发展目标。
两个月后,乔石视察温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