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从上个世纪的九十年代说起。
莹雪倚窗四顾,虚张声势的云,仰仗了太阳的光和莹蓝的天,美得令人不安。她不安地叹了一口气,转过头来,丈夫钟纪林一直在睡,脸背着她,眉宇锁成了寒山,寒山后面有什么乱结?
她怎么不明白?昨天是两人在中国的最后一天,她说坐飞机很累,今天最好哪儿也别去。他没理她的话,清晨就出了门,黄昏才回家,浑身的潮湿和阴暗,像生病的人。
你去了她的墓地!莹雪想说却不能说。她的墓地,沁骨的疼痛和凄寒,寒得五脏也硬了。人虽然走了,气息还在,沉得久了,洗都洗不干净。
纪林的母亲——王老师——她中学的班主任,与她师生关系特殊。哥哥高帆出了事,在毕业前夕打群架,是王老师救了他们一家。王老师的丈夫是市教育局的局长。高帆逢凶化吉,顺利拿了毕业证。两年后的高考,莹雪去了北京,那是一所重点大学,专业是国际金融。她大二的时候,王老师的丈夫成了副市长。王老师信里告诉她,别担心分配。冠冕堂皇的言辞后面闪过几分暧昧的光。暧昧的光里有个影子,王老师的儿子——钟纪林,她早就见过,留了意,心头便生出爱慕和梦幻。
她怀着这份梦幻走在大街上,远远看见一对亲密的情侣。
阳光正好,婆娑的树影在风里飘摇,光晕斑斓了他们的身体和笑声,一切都可以入画,也可以入诗,甚至可以唱成一首歌。歌声还没落地,就跳进了莹雪的耳朵里,她定睛一看,怎么会是他!
“来,莹雪,给你介绍一下,我的女朋友——玉如。”
她朝思暮念的他,原来早有了自己的她!柔媚温柔的玉如,清丽出尘的仙子。她眼前一阵花,六月的阳光刹那间成了十二月的雪光。
阴差阳错,她还是嫁给了他!他正式合法的妻。
玉如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红颜命薄。否则王老师再怎么作梗,也是无能为力。她从来没见过如此痴情的男人——她的丈夫,可这份痴情不是给她的。
阳光透过云层,细碎地洒进机舱。他瞌睡的面容浮出一个笑,那么纯净的笑。笑后面是谁的影子在晃?心头一阵酸涩,她忍不住推他:“我们快到了!”
“闹什么闹,还有一小时!”他又闭上了眼,像一头冬眠的熊。她只好对熊说:“等开学了,你要当TA(Teaching Assistant,学生助教),你看你的英文?”
熊醒了,是吓醒的。一间陌生刺亮的教室,一大群黑的白的棕的学生,他要用另一种语言为他们传道授业解惑。他的心空了,因为没有底。他没有参加过TSE(Test of Spoken English,美国教育考试服务中心的英语口语考试)。正常情况下,要拿助教类的奖学金,得过TSE这一关。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在国内她就劝过他:“我陪你练口语吧。”他只是摇头。因为纠缠的痛,他的魂一直在天上遨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