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娥子
仿佛昙花一现,
又恍若一缕青烟。
不能触摸,无法拥有。
她是人?还是水鬼?娥子拉开门,一眼瞥见梦生,惶恐得连忙缩了回去。她的心跳得厉害,逃也似地回到厢房。她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绯红的脸,还有那双似乎燃烧得熠熠发亮的眼睛。她赶忙把手把镜子遮住,她像打摆子一样,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害怕,紧张得牙齿抖了起来。
娥子很小的时候,经常被哑娘抱着去医院。她总是发烧,打针吃药也不退。医生把她放在一个冰盒里,用一个玻璃罩子罩住。她伸着一双小手,哭喊着向爹娘求救。她明明看见爹娘也向她伸手,可是她就是够不着。
娥子身体这么弱,莫不是被小白菜缠住了?水庆婶子过来串门,摸摸娥子的小手,眼睛瞥了一眼堂屋,又慌张得倏然逃开。
泥鳅娘从门口经过,小声小气地对哑娘说:你得去问问瞎子幽谷,娥子是不是遇到了污浊东西。
所谓的污浊东西,是一种隐语,指的是水鬼。那时娥子还不明白,水鬼二字的含义。泥鳅娘说话时那种隐秘的口气,还有水庆婶子慌张的眼神,让娥子无比好奇。她随着水庆婶子的目光,向段宅堂屋看过去,看到了两把铜锁。铜锁上面,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娥子纠缠着娘问:堂屋里有什么?为什么上了锁?
哑娘仿佛受了惊,颤抖了一下。这种颤抖像波浪一样,传到娥子身上。哑娘不会说话,可是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恐惧,让娥子也不由自主惊悸起来。
哑娘从瞎子幽谷那里回来,摘下手腕上的玉镯,用一根红丝线,把它缠在娥子的手腕上。
娥子背着书包去上学,天水不肯和他同行。同学们三三两两跟在她身后,看她的走路的样子,一边窃窃私语。他们说水鬼走路,不会发出声响。娥子急于摆脱他们,她走得轻盈如飞。后面的人,遮遮掩掩跟踪她,一不留神,娥子就走得没有影子。于是他们说,娥子果真会飞,她八成是水鬼。
大家又说,水鬼是不吃饭的。如果娥子不吃饭,她就十成是水鬼了。因为害怕水鬼,大家不敢去看娥子吃饭。何家两兄弟胆子大,他们爬上了段家的院墙。娥子手里端着饭碗,饭碗里的米饭,浅浅的一层,只遮住碗底。如果爹娘不给她夹菜,她几乎只吃白米饭。
何家兄弟看见娥子低着头,小嘴细细地嚼着,一点声响也不发出。她吃得那么少,吃得那么文雅。何家兄弟打探回来,大家纷纷议论:娥子不过是段箍匠的养女,又不是千金小姐,这个样子吃饭,纯粹是为了遮盖她水鬼的身份。
上学的路上,有人看见娥子,喊一声:水鬼来了!
娥子身边的人,一哄而散。有人惊叫,有人奔逃,还有人躲藏。
我不是水鬼。娥子红了眼睛,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流下来。
你不是水鬼,那你怎么不是从你娘肚子里出来,而是从水里冒出来?何运满理直气壮地质问。
你如果不是水鬼,你娘为啥用红线把镯子缠你手上?何运来也跟着起哄。
泥鳅和虾米不敢惹何家兄弟,远远看见梦生,赶紧喊:梦生,梦生,有人欺负娥子!
火根师傅蹲在别人家院子里干活,旁边堆了一捆篾片。梦生抽出一根细篾,啪地一声甩过去,抽到何运来的脚踝上:你敢说娥子是水鬼?
何运来痛得吊起一条腿,躲在何运满身后:不是我一个人说,大家都这么说!
我没听见别人说,也不让你说。梦生拉开了打架的姿势。
娥子是天水的老婆,又不是你老婆,天水都让人家说,你凭什么不让?我就说,你敢拿我怎么样?何运满拽住了梦生手里的篾片,他没把梦生放在眼里。
我不凭什么,就是不让你说。梦生一头撞了过去,何运满没有躲闪。何运满长得像个铁塔,梦生没有撞倒他。何运满拦腰抱住梦生,何运来跟着扑过来,两兄弟把梦生压在身下,四只拳头落下去,咚咚咚像打鼓一样。
天水背着书包过来,虾米跳起来冲他喊:天水,有人欺负娥子!
泥鳅迟疑地看着天水,他心里在盘算,该不该上去帮忙。如果天水参战,加上虾米,他们四个人一起,就可以打败何家兄弟。
天水低着头,两眼躲闪着,只是盯着地面,似乎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听见。他绕过打架的两个人,径自向学校而去。
天水放学回家,把书包脱下来,躲在门背后哭泣,再也不肯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