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云沛到上海为海赣垦牧公司筹建总账房,临走时特意交代,他不在家的时候,要沈孝儒出面主持家里的生意,同时也历练历练。可他前脚刚登上去上海的船,从码头回来的沈孝儒便开始嚷着头痛,赖在床上不肯起来。沈夫人心疼儿子,忙请大夫,又把自己最得力的丫鬟冬梅派来帮忙。忙了一个上午,大夫说并无大碍,沈夫人心才落地。杨靖安小声提醒,今儿个是青口矿场重新开张的大日子,必须有东家在场,大少爷这样,二少爷一早去了锦屏山采药,三少爷虽在家,到底年轻,恐怕不能成事。那边的事怎么办?沈夫人看了一眼文清韵,一个上午她就跟木头人似的,站在那边一动不动,丈夫病成这样,看不出着急来,怪不得是个孤拐命。
"那就有劳咱们的大少奶奶吧,反正她出去跑惯了,在这儿也帮不上忙。杨管家你跟着一起去,该照应的还得照应,这是咱们沈家的事,明白吗?"
杨靖安答应一声,刚出门口又想起甡茂永有些货物急着运走,看看时间还来得及,便要文清韵先行一步,他到甡茂永知会一声,随后就到。
文清韵顶着一头不是出了沈家大门,雪莲在为小姐抱不平,姑爷生病关小姐什么事?干嘛一上来就横挑鼻子竖挑眼,埋怨小姐照顾不周,明眼人谁都看得出来,姑爷在装病,只有夫人才信他!文清韵想其实和夫人无关,天下当娘的都一样,看不到自家孩子的短处毛病,只会一门心思地疼爱子女。这会儿她埋怨的只有沈孝儒。那次从杜家回来,沈孝儒有些不同了,有空的时候也愿意和她聊天,一起下棋。两个人有默契,在杜家发生的一幕再没提及,各自努力忘却。虽然晚上还是各睡各的,但她知道用不了多久,他们便会和真正的夫妻一样了。没想到沈云沛刚出门,沈孝儒就打回原形。刚才沈夫人发火,指责文清韵没有做好妻子,还说她存心故意,专门克夫。他看了她一眼,眼神里的木然让她觉得心寒,把满腹的委屈都冻结了。她又一次伤了心,已经修补了一层的空洞撕裂开,血淋淋地疼。
马车一路颠簸出了城,刚才还是大太阳明晃晃地照着,转眼乌云飘过来,又低又沉,压得人喘不上气。云里响起一声闷雷,把大地叫醒,连同地面上的青草黄土和郁郁葱葱的树木,都在雷声里惊醒,伸展着枝丫,摇摆着身体,或者打着旋,从东飘到西。雪莲拉开车帘看了眼,有些害怕。她蜷缩起了身体,看着文清韵:"小姐,我们回去吧,一会儿万一真的下起来怎么办?"
"没事的,有我在,你怕什么?"
出城没多远,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赶车的是新到沈家当差的陆大壮,年纪轻轻,体格健壮,胳膊腿粗壮得像四根柱子,看见突然冒出来的几个蒙面人和他们手里拿着的快枪大刀,四根柱子一起折了,整个人掉到车底下,筛糠似的发抖。
陆大壮苦苦哀求,涕泪横飞,磕头像捣蒜:"大爷饶命,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等我养活呢。"
文清韵听见声音,知道不对,可惜已经来不及。几个蒙面大汉围住了马车,为首的汉子骑着一匹黑马,马头对着车门,他俯下身看着车里面已经呆若木鸡的文清韵。
"把她捆起来。"他举起鞭子指点,便有人走过来执行命令,文清韵下意识地躲避挣扎,可惜只是徒劳。
马车在陡峭的山路上爬行,左右摇晃,文清韵不时撞到车壁,肩膀四肢一阵刺痛,后来渐渐麻木了。她想着曾经听家中仆妇们所讲土匪绑票的故事,想到沈云沛曾经说过她四处树敌,会给自己招来灾祸,原以为他在危言耸听,没料到一语成谶。
一道闪电从车窗的缝隙中钻进来,文清韵觉得眼前花了一片,接着听见一声要把大地劈开的惊雷,夹着尘土和咸腥味的雨水从半空落下,刚塑成形往世间跌落,转瞬间又摔得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