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应忘记,一个社会可能在物质条件上贫乏,却在文化上富裕。欧洲人在与澳大利亚土著第一次接触时,常因误判认为这批裸身游荡、全副家当一手挑起的土著,在文化上必定十分贫乏。事实却不然,土著的宗教、语言、艺术等,均显示出他们拥有高级的思想体系。你能否想象相反的形势--一个物质充沛的社会,却在深奥思想方面荒凉贫瘠?
历史是可能的吗?
我们所从事的,是不是一个不可行而且注定失败的事业?我们先看看一些论点。
首先,重建往昔是否荒谬?在物质上,我们只能进行小规模的重建,比如某一时代的一个村落或一个城堡。然而,若将它所处的大环境排除,岂非使它失真?倘若让现代人身着古装,居住在模拟情景之中,我们能否改变这些人的心智?他们既不具祖先的身躯,亦不具祖先的心智。此外,卫生方面又如何?中世纪村落中猖獗的细菌与病毒,足使现代卫生部门惊骇,它将迅速制止任何重建行为。
在大多数情况下,我们阅读史书时将重建工作局限在精神方面。这种工作立足于证据。但是,正如我们将在后面看到的,证据可能被扭曲、捏造、误解,甚至根本欠缺。如果无法获得相关认识,我们以幻想代替无知,又是否明智?
即使证据与诠释均可靠,我们又能否期望深入去世已久的人们的心智之中?1099年7月15日,基督教大军进入耶路撒冷,将所有穆斯林和犹太人,不分男女老幼,屠戮一空,然后穿过齐膝深的血水、尸体,“在圣墓教堂(Church of the Holy Sepulchre)向神谢恩”。Runciman(1965),vol.I,p.287.在他们心目中,神代表何意?
若上述困难不够,还可再添上一个,如刻意篡改历史证据。我们能否完全相信,苏美尔众王或埃及法老刻在泥板或石碑上的自诩之词(古埃及人确实用铁锤及凿子改动记录,尤其在埃赫那吞的宗教改革及随后的复辟时期)?奥威尔的《一九八四》中的“真理部(Ministry of Truth)”,不过是当时独裁者专门制造谎言的反映。如今民主政府即使已拒斥这种手法,却又采用了其他方式。许多从事调查的新闻记者与律师,见证了中世纪时期的古老罪行--压制真相及散播谎言(suppressio veri and suggestio falsi),仍然大行于现代政府。
最后,还有来自建构主义(constructionism)的激烈谴责,指斥历史学家并未发现往昔,而只是在为往昔编造故事。稍后章节将予以讨论。See Runciman(1965), vol. Ⅰ,ch.5,pp.129-1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