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是否是社会科学?
对布罗代尔来说,社会科学与历史之间并无任何重大差异。两者探究的,乃是同一领域的社会现实--亦即针对一个社会整体,着眼其中各个层面的生活。布氏也曾指出,历史学家和社会科学家皆从事于重建其所研究的社会现实。对中西部某一市镇进行社会学式的描述,与某位历史学家为某次十字军所做的撰述,乃是同等的重建。或许读者会说:“是啊!不过历史学家重述某次十字军的故事时,是探索时间历程中的事件。而社会学家描述的则是某一时间点下的市镇。当然应该予以区分。”两三代人以前,情况或许如是,今日,这种区分很少存在。其实不少历史记载定格于某一时刻,而不追溯历程,也不讲故事。想想看,布克哈特的《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文化》(Burckhardt’s The Civilization of the Renaissance in Italy)、梅特兰的《末日审判书及其他》(Maitland’s Domesday Book and Beyond)、纳米尔的《乔治三世在任期间的政治结构》(Namier’s The Structure of Politics at the Accession of George Ⅲ),抑或勒华拉杜里的《蒙塔尤》(Le Roy Ladurie’s Montaillou)。同样,社会科学著述中也有叙述时间历程的,巴林顿·摩尔的《专制与民主的社会起源》(Barrington Moore’s Social Origins of Dictatorship and Democracy)、福柯的《事物的秩序》(Michel Foucault’s The Order of Things)、波考克的《马基雅维利时刻》(J.G.A.Pocock’s The Machiavellian Moment),当然还有马克思的多本著作。因此我们得出这样的结论:时间维度的有无,并不构成历史与社会科学间的区别。
至于二者是否依循不同方法重建社会现实,过去有人坚信这种说法(19世纪末的文德尔班〔Windelband〕和里克特〔Rickert〕),提出历史重表意(描述特殊情况),而科学则重释义(比如找出或建构定律)。看起来有说服力(毕竟有些像亚里士多德偏好诗而非历史的理由),其实不然。有时候,科学只留心个别事件--如某火山的爆发,而历史学家如布罗代尔等,则又关切普遍真理的建立。整体而言,也许历史学家使用抽象与概述,但他擅长的仍是具体或特殊的事物。科学家则相反,纵然被单独现象吸引,却一心超越,以期进入理论领域。历史学家常羞于概括,而科学家(若他们对单一事件并非如布罗代尔所说的那样充满恐惧)则认为,阐明、测试、争辩,或至少也是应用某种普遍定律时,才是扮演自身角色的最佳境界。侧重点虽然不同,却没有根本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