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把王守仁说得目瞪口呆，出了一身的热汗。

说实话，王华这人性格严厉迂缓，并不懂得怎么和孩子们沟通，所以守仁和父亲从小不太亲近。这还是头一次，守仁能够面对面和父亲这样的深谈，更在不经意间看到了老父亲的内心世界，不禁又敬又佩。

这时候王华倒有点儿局促起来了。他是个不太会表达感情的人，现在忽然把心里话说给儿子听了，看着守仁这副高兴样儿，王华倒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于是换了个话题：“你以前问过我朱熹老夫子和陆九渊先生的学说谁优谁劣，我只告诉你说：‘朱熹所讲是正途，陆九渊近禅，多半不通’。却没往深处说。那是因为你年轻，说之无益，现在我把自己的看法给你说说。”

老父亲要跟自己讲谈学问，这可真是难得的事。守仁忙把急躁的心气儿收拾起来，垂手侍立一旁，听父亲讲道。

“陆九渊的‘心学’是个大学问。他认为天下事无不发自‘人心’，只有人心才是‘天理’，这是对的。人生在世，要有心，有思想，有见解，有‘自己’，不然就成了行尸走肉。可陆九渊认为一切从心里出来，只要凭心思考，不必多读书，这就不对了。好比你想出来一个好的道理，自己心里全明白了，可是因为你不读书，不能引经据典，结果你这个极深极好的大道理说出来，天下人都听不懂，不知你说的是什么意思。这样一来，你这个道理再好也无用了，只能自己讲给自己听，这就成了‘禅’。”

“朱熹让人多读书，多做学问，从书里领悟出一番道理来，这个道理也许没有那么深，那么大，可你的道理是从书里来，你一说你的道理，其他读书人都懂。而他们也都在读书，也领悟道理，回来和你一说，你又懂，这样大家就可以坐下来一起讨论，一起办事。这就好像平时下棋一样，‘直车跳马架子炮’，这些全是规矩。有了这一套规矩，大家都守着，随便两个人就能坐在一起下棋，是输是赢，一切清清楚楚。可要是没有这套规矩，每颗棋子都横飞竖走的，这盘棋就没法下了。”

王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让自己的思绪略沉了沉：“天底下的读书人为什么读书？就是为了要做官；这些官员们凑在一起，就成了朝廷；朝廷嘛，自然就是个办事的地方；办事的地方，最讲规矩！所以天下所有要做大事的读书人，都得按朱熹老夫子的路子走，多读书，从书本儿里做学问，这样朝廷里所有的官员们才能想到一块儿说到一块儿，才能坐到一起，才能把国家大事办好。历朝都推崇朱熹，不用陆九渊，就是为了大家说的话互相都懂，办事时能够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