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颊不是平常的苍白,而是涌起了一股愤怒的红潮,白色的眉毛直竖在淡红色的额头上,两颊和鼻梁上更是红润。原本就显得鲜艳的双唇形状扭曲,下唇拉开露出一排凹凹凸凸还会反光的白牙;从他刚刚那样快速的行动和充沛的体力来看,我真以为面前是另外一个人,而且他额头两侧的头发也变成铁灰色了。
叔祖看起来年轻不少。我眨眨眼睛,却只证明我没有看走眼,或许变化没那么大,但绝对不会弄错——但是这不可能,这就像斯蒂芬重返人世同样是不可能的事情。我整张脸一抽,举起手按住太阳穴,现在我已经很习惯脑袋出现突如其来的压力,这一次又很清楚地听见声音,就好像是我自己对着自己说悄悄话。
你一定是快疯了。
“对不起,”我结结巴巴地说,“下次不会这样了,这次是因为杰弗里斯先生很健谈——”
“发誓!发誓你不会再犯下这样的错误,快!”
“我发誓……”我真的很怕,嗫嚅地照他的话做。我怕的不只是V如此震怒,还有我自己那些难以解释的发现,“我发誓我不会再这么做了。”
他的愤怒马上平息,身子一挺,缓缓放松。“很好,很好。”他冷冷点头接受,“我相信采沛戌家的人说话会守信用。”
他的语调瞬间柔软许多,然后手对着旁边的椅子一挥:“坐下吧,有什么事要找我?”
我穿过客厅,在座位边缘坐下,面对他的时候双手轻轻扶住椅子,眼神有点恍惚但尽量固定在他的脸上。看着他虽然轻微却很明显的返老还童,我不想表现出目瞪口呆的模样。这时候实在让人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该怎样开口,不过V对我微笑一下说:“阿卡迪,我为我刚刚乱发脾气向你道歉,只是我对为我工作的人有一些原则,希望这些原则都能彻底实行,不遵守规定的话我就会非常生气。”然后他倒了一杯酒递给我。
我接过来,不过实际上并不想喝,所以小酌一口就放下。
“那么……”V又露出平常热心的样貌说,“原谅我刚才情绪失控,感觉上你似乎吓着了,那不是我的用意。阿卡迪,有什么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我怯生生地开口:“是关于杰弗里斯先生的事情。”
看他脸上只是客套地表示要我继续说,我就接着讲:“他连一点行踪都没交代,整个人就消失了,但是行李却还在房间里。”
“真的吗?”V一边说一边挑了眉毛,看样子只是些许诧异,接着才做出沉思的表情,盯着炉火细想,红润的面色因为热气更加显著。怒气平复了,他脸上的红潮却尚未退去,感觉上刚刚那样一阵火气反倒让他整个人精力旺盛起来。
“真是太奇怪了,”他后来低声说,“英国人真的有很多奇怪的风俗呢。”
我有点不是滋味地说:“我住在英国4年,从来没听说过有偷偷溜走这种事,我比较担心他出了什么意外。”
他往我这儿一瞧,似乎对我那种难过情绪有点不解:“你为什么会这么说呢?一个客人在这里还能出什么事,这是我家呢。”“说不定……说不定有人伤害他,甚至杀死他。”他一听大笑了起来,我又生气又尴尬,从两颊一直发烫到后脑勺。他也注意到了,马上正色以一种长辈关爱的口吻说:“我说好侄孙,你这些日子压力真的很大,是不是精神太紧绷,才让你会想到那方面去?或许我们的客人真是一声不响就走了,怎么会推论出他受人攻击呢?搞不好他只是匆匆忙忙去了比斯崔兹镇上,把行李给忘在我们这儿,甚至他有什么不方便说的理由想要躲在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也说不定。另外,也有可能是他太有勇无谋,一个人跑进森林里,结果给野狼咬断了咽喉之类,这谁知道呢?话说回来,也许他根本不是自己声称的新闻记者,可能是想要隐藏行踪的逃犯呢。”
我说话声音颤抖起来(一方面对他这样质疑我的精神状况感到生气,但却同时又怕他说得没有错),出言反驳:“如果他真的是去了镇上,那应该就会叫拉兹洛带他去才对吧,而且应该不会忘记行李才是。还有,今天拉兹洛戴着他的金表和金戒指,如果不是知道杰弗里斯先生不会回来,他敢这样偷东西吗?”
“说不定那些东西是杰弗里斯送给他的啊。”“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我觉得是拉兹洛杀死杰弗里斯先生,然后抢了这些东西。”
“杀了他?”他忍着没笑,这一次只是动了动眉毛显示出不可置信的态度,“阿卡迪,那些仆人没这个胆子对我的客人动手,这你大可放心。你也看得出来,我非常在意客人的安危。”
“其他的用人或许不会,但我认为拉兹洛有这个可能,我今天当面问他怀表和戒指的事情,还直接说是他偷东西,他居然回我一句‘死人没有财产’!加上拉兹洛的袖子上有血迹,才沾上去不久;今天早上我进院子的时候,也看见他驾车出去,脸上表情很古怪,座位旁边堆了一个很大的包袱……”
V仔细听着,最后用一种和疯子讲道理的耐心语气说:“阿卡迪,他在马车上放个大包袱没什么不寻常,血迹也一样可以解释——”
“血迹的事情他说谎,”我插嘴说,“他说是帮厨房那边杀鸡,可是厨师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