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怎样才能做到"勇者不惧"呢?他认为需要做的事有两件,第一件叫做 心地光明,恰如俗语所说 :生平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也不惊。他说 :"一个人要 保持勇气,须要从一切行为可以公开做起。"(《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三十九,108页)只要襟怀坦荡,就没有什么可怕的。他曾经两次公开表示与老师康有为的分歧。 第一次是在流亡日本期间,光绪二十八年(1902 年),他写了《保教非所以尊孔论》,公开反对康有为在海外掀起的"尊孔保教"运动 ;第二次是在民国时期,1917 年张勋 复辟期间,梁启超助段祺瑞起兵讨伐张勋,他先为段祺瑞起草了《讨张勋复辟通电》,意犹未尽,又于次日公开发表《反对复辟电》,痛斥张勋、康有为"公然叛国叛道",指出"此次首造逆谋之人,非贪黩无颜之武夫,即大言不惭之书生",矛头直指他的 老师康有为。他和袁世凯的关系也是这样。袁氏在戊戌政变中有告密之嫌,六君子因 此被杀,康、梁也因此流亡海外十几年,可谓势不两立的仇人。但辛亥革命以后,从国家命运的大局出发,梁启超最终还是选择了与袁世凯合作。然而,1915 年,袁世凯 恢复帝制,梁启超则抱病写了《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一文,痛斥袁世凯的称帝野心, 并发起"讨袁护国"运动。
诸如此类,给外人一种"善变"、"屡变"的印象。同盟会干才、辛亥革命元勋, 自号石叟的谭人凤就说他"卖朋友,事仇雠,叛师长,种种营私罔利行为,人格天 良两均丧尽"(《石叟牌词》,2 页)。对此,梁启超从不辩驳,他的学生有个说法:"盖梁本坦率天真,纯粹一学者,交际非其所长,尤不知人,为生平最短;但大事不糊涂, 置恩怨于度外,则鲜有人及之者。"(《追忆梁启超》,54 页)
在这件事上,郑振铎说得最为透彻,他自问 :"世人对于梁任公先生毁誉不一 ; 然有谁人曾将梁任公骂得比他自己所骂的更透彻,更中的的么?有谁人曾将梁任公 恭维得比他自己所恭维的更得体,更恰当的么?"恐怕没有,于是他说 :"梁任公 先生便是一位真能深知灼见他自己的病根与缺点与好处的,便是一位真能将他自己 的病根与缺点与好处分析得很正确,很明白,而昭示大众,一无隐讳的。"(同上,87 页)在他看来,梁启超"所以'屡变'者,无不有他的最强固的理由,最透彻 的见解,最不得已的苦衷。他如顽执不变,便早已落伍了,退化了,与一切的遗老 遗少同科了 ;他如不变,则他对于中国的贡献与劳绩也许要等于零了。他的最伟大 处,最足以表示他的光明磊落的人格处便是他的'善变',他的'屡变'。他的'变',并不是变他的宗旨,变他的目的 ;他的宗旨他的目的是并未变动的,他所变者不过方法而已,不过'随时与境而变',又随他'脑识之发达而变'其方法而已。他的 宗旨,他的目的,便是爱国。"(同上,88 ~ 89 页)这是梁启超始终不变的,也是 他一直教育儿女这样做的,他以自己的人生经历告诉孩子们,要树立"极通达、极健强、极伟大的人生观",随便别人怎样看你,随便遭遇怎样的环境,"都有我的事 情做,都可以助长我的兴会和努力的"。(《际遇-梁启超家书》,50 页)
第二件,要练就抵御各种诱惑的本事。他看到了社会上有很多的诱惑,而人又 极易为各种欲望所左右,如果真的让"自己的意志做了自己情欲的奴隶,那么,真是万劫沉沦,永无恢复自由的余地"了。他这里不是危言耸听,故意在吓唬谁,而是真的相信,"一个人的意志,由刚强变为薄弱极易,由薄弱返到刚强极难"。所以, 他时时提醒自己,一定要在磨炼意志上下工夫,不要"被物质上无聊的嗜欲东拉西 扯"。(《饮冰室合集·文集》之三十九,108 页)他也以此教育孩子,他曾多次与思 顺谈到:"切勿见猎心喜,吾家殆终不能享无汗之金钱也。"(《际遇-梁启超家书》,217 页)
民国之后,有几年梁启超是在政府做过官的,也曾有过薪俸,但观其一生,主要还是靠稿费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他对思顺说,"凭吾之力,必可令家中无忧饥寒",但也不会发大财。他当然有发财的机会,"吾若稍自贬损,月入万金不难,然吾不 欲尔"。(同上,215 ~ 216 页)为什么不欲呢?自然是不肯贬损自己,使自己没了 尊严。他老实不客气地告诉诸君 :"做人不做到如此,决不会成为一个人。"(《饮冰 室合集·文集》之三十九,108 页)他也常常以此教育孩子。很显然,他在性情、 品格以及眼界、胸怀等诸多方面都高人一筹 ;他的家教,也往往是从大处着眼,小处着手。他像一个辛勤的园丁,多年的浇灌,终于结出了硕果,九个子女人人成才, 本身就是对国家、社会所作的巨大贡献。而他的为父之道和家教家风也给后人留下 了一笔宝贵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