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克拉科夫过了两夜之后,他动身前往扎克潘,这个山镇是他此次登山旅行的中转站。他挤进那辆塞满了挂着珠串的神父、士兵、农民、官员、波兰旅行者、黑袍犹太人的火车,在拥挤不堪的过道里站了一夜。
他发现不会说波兰语着实不方便,但是他很快就听说扎克潘住着一个会讲英语的女孩。他决心找上门去,没费多大工夫就找到了这座位于市郊的乡村别墅。他满怀期望地敲敲门,听见塑料地板上传来脚步声。一个女佣出现了,可未等德里克开口,她就用波兰语明白无误地大喝一声 “滚!”,随即关上了门。夜色渐浓,可他并不丧气,索性睡在栅栏下,直到天亮。
一早醒来,阳光明媚,他又去敲门。朝他走来的是与昨天一样的脚步声,但是,不等她出声,德里克就滔滔不绝地用英语恳求她允许他和那个会讲英语的女孩说两句话。女佣退了进去,再回来时传回一句话,“忙得很。”门又一次被紧紧地闭上了。
德里克只得先弄点吃的。黑面包、蜂蜜、草莓,还有奶油,一顿早餐下肚后,他又恢复了元气。他找到一条小溪,用冰凉的溪水梳洗了一番,准备停当,开始三敲其门。
这一次,因他的敲门而响起的脚步声与之前不同,开门的是一个长相温柔的女孩。德里克开心极了,调皮的面孔洋溢着欣慰与胜利的神色。聊了一会儿,德里克夸奖她英语真是流利。她答道:“可我是英国人呀。”两人都大吃一惊。女孩正是艾丽丝·格里普,当时还是一个音乐系的学生,因学业获奖得以跟随波兰一流钢琴家埃贡·皮特里学习钢琴。
他们走进门,来到一间摆着钢琴的屋子。除了弹琴,对什么都害羞的艾丽丝开始聚精会神地弹奏起布索尼的一首即兴曲。德里克随后兴致勃勃地用手风琴奏起波兰民歌。
并且——多么幸运——她也喜欢徒步旅行。艾丽丝平常从来都不允许任何事情打扰她练琴,但为了她的步行靴子,为了和这个来自泽西岛的叫人兴奋不已的来访者一同去进行一场毫无准备的探险,她居然马上就把琴抛在一边。
他们走进大山,因为走得太远,那晚就没能回来。他们在一间牧羊人的小棚里留宿,同别的步行者并排躺在地板上。
他们一路走着探险过了四天,碰上波兰农民,就一起载歌载舞,还被邀请去当地人家里一块儿吃饭。艾丽丝记下他们唱的波兰民歌,德里克用手风琴伴奏。艾丽丝给在德文郡的父母写信,说自己一直在大山里旅行。她没有提到德里克。德里克给泽西岛的双亲写信,将塔特雷山的美景赞美了一番。同样,他也没有说起艾丽丝。
多少年以后,当妈妈描述起这一浪漫的邂逅,这一始于一场探险、持续他们一生的情丝时,她说:“还有,你知道吗,希拉里?那时我觉得他是我所见过的最帅的一个人。他的蓝眼睛闪闪发亮,周身散发着魅力。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她压低了喉咙,“我希望他也觉得我漂亮,于是,在牧羊人的小屋里,我假装睡觉,以便做出一副整夜都微笑的样子,就是要让他看看。”
回到英国后的两年里,他们继续交往。随后,在 1940年 3月 22日这一天,他们搭乘邮船回到泽西岛,受到甘妮和庞杜斯的热情款待。艾丽丝蒙在鼓里的是,德里克的此番旅行有他自己的小算盘,他已经悄悄地买了一枚订婚戒指,就藏在一只火柴盒里。他打算在李皮内科尔山的顶峰——他最喜欢的地方之一,像戏里演的那样向她求婚。他们会攀上陡峭的山岩,到达那不同寻常的险峰,在那里,他将单腿下跪。倘若她应允,这戒指便属于她;倘若她拒绝,他就把戒指远远地扔到大海里去。
两人回到他父母家里,订婚了。他在 1940年 3月 24日复活节星期日这天的日记中,一上来便写道:“订婚了。”第二天一早,德里克飞快地提笔,给艾丽丝远在德文郡的父母写了封信:
亲爱的格里普先生及太太:
非常抱歉,我不能赴普利茅斯告诉你们一件在艾丽丝和我看来是甜蜜无比的事情,我们订婚了。我保证自己能让艾丽丝过上幸福的生活,我同样相信艾丽丝也能,她已经让我幸福不已。
几年前,我就应该请求你们让我牵住艾丽丝的手;时代和表达方式改变了,但人的心还是一样的。我多么希望你们能够欣然接受我这个女婿。有艾丽丝在泽西岛与我做伴是件多么快乐的事——我父母亲都很喜欢她,但愿我值得拥有她的爱。
爱你们。
德里克1940年 7月 1日,丘吉尔通过无线电波电告全民,德军已登陆海峡群岛,从当天中午 12时 20分起,所有通讯将被切断,德里克闻讯目瞪口呆。从那一刻起,就再也收不到泽西岛的来信,再也没有岛上人的消息了。他垂头丧气,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改变计划。
于是,7月 25日这一天,他们在伦敦登记结婚。当时妈妈二十六岁,爸爸三十二岁。结婚证书上的双方住址写的是同一个地方。我吃不准他们结婚前是否就已住到了一起。
两天后他们启程度蜜月。他们住在佩雷韦尔的外婆、外公家里,他们到达特穆尔去探险,白天过得如田园诗般惬意,夜晚则躲在水泥防空洞里聆听空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