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奖者举行了一场音乐会。那是在 7月 23日，一个兴奋无比的日子，但我们得克制住激动，保持冷静，留着体力到演奏时用。我们的比赛服装需要烫一烫，然后被挂在壁炉架上，我们的饰带——一条蓝的，一条黄的——则被堆在一旁。外婆在厨房里，一边在炉子上烤着鸡和土豆，准备中饭的蔬菜，一边用她的颤音唱着歌。皮尔斯和爸爸在棚子里忙着做木工。

12点半，午饭准备就绪，大家快活地享用着外婆的手艺。跟以往参加音乐会的日子一样，吃完饭，我们就被打发上楼好好休息一下。窗帘放了下来，我们得想法子睡着。外婆在楼下洗涮；哗哗的水声和她的歌声似有催眠效果，让我们悄然入睡。

我先醒来，妈妈听我把曲子练习一遍。她有本事让我们的练习慢慢升温，以保证在演出时达到顶峰。首先，同平常一样，我得把餐桌当做假想的键盘。这样就去掉了键盘的框架和钢琴的影响，以测试我的音乐知识。

“咱们先来弹巴赫的创意曲，让我 ‘听到 ’这首曲子的模样，你得清楚自己弹到哪儿了。”

我开始进入 F大调创意曲之旅了。所有的音型、间隔、感情都要表现出来。得全神贯注才能让妈妈 “听到 ”我的演奏。她仔细观察、倾听我的每一个动作。

“好极了，希尔！现在你可以到钢琴上去弹了。”

好轻松啊！在桌旁的钢琴上弹奏是多么容易啊。妈妈总有好主意让我的演奏保持生动与活泼：“让那些声音喋喋不休，希尔 ……它们不停地相互打断。就是它！现在听它们咯咯傻笑……继续，让你的听众发笑。”

一弹完，我就跑到院子尽头去荡秋千。我喜欢那样。我荡到高处，俯看我们那秘密的炮弹废墟。从客厅里传来杰姬和妈妈弹奏的声音，我知道，过一会儿，杰姬也会跑来荡秋千的。外婆带着皮尔斯在喂湖上的鸭子和天鹅。

这是快乐的一天，妈妈和外婆把茶点端到了室外：三明治，香蕉，外婆做的蛋糕，还有牛奶——我们很爱喝牛奶。吃过茶点，就该梳洗打扮了。

来到音乐厅，爸爸在前排找到几个位子，把节目单放在上面占座位。一家子一家子都来了，一时人声鼎沸。获奖者穿着他们最体面的衣服，大伙推推搡搡地找座位，浏览节目单，看什么时候轮到自己演奏。人们慢慢坐定下来，人头攒动的大厅一片寂静。担任节庆主席的小个子布鲁特先生走上舞台，欢迎颁奖嘉宾多萝西·格林斯代德。音乐会开始了。

轮到我了，我激动地走上舞台。我迫不及待地就要弹奏了。调节好琴凳的高度，我就开始了。这可是我准备已久、盼望已久、钟爱已久的辉煌一刻。

第一支曲子是巴赫的 G大调小步舞曲。我得描画出一幅舞蹈的场面以及跳舞的人和跳舞的场所。很快，我便沉浸在自己的音乐世界里，周遭的人和事都不复存在了。我自由驰骋，陶醉其中。钢琴、音乐，一切都由我来掌控。

接下来是巴赫的创意曲，我开始在键盘上弹奏出一串串七嘴八舌的音符，听声音，回想记忆中的故事。曲子弹完了，我鞠躬谢幕后，向我那容光焕发的父母跑去。掌声仍未停息。 “回去再鞠个躬，希尔，去吧。”妈妈边说边把我往舞台推。

我跑上去，因为成功而欣喜若狂，面对张张笑脸，我深深鞠了一躬。我知道自己弹得很棒，不禁有些飘飘然，妈妈更是欢欣雀跃。我深深为之陶醉。

我高兴得忘乎所以，跳下台没有跑回爸妈身边，而是径直走到了大厅的尽头。我演完后不一会儿，就轮到杰姬了。她要演奏普赛尔的 D小调乐曲的片断。妈妈领着她登上舞台，在钢琴上弹了 A音，让她校音。观众们安静下来，杰姬开始了。她演奏得如此专注，整个音乐厅似乎都屏住了呼吸。

我喜欢她的演奏，我在荡秋千的时候已经听过这支曲子了，但是现在听来，更加令人震惊。最后一个音符消失了，观众们情不自禁地爆发出喝彩声。

掌声平息下来，评论声又响起来了。杰姬回到座位上，同妈妈爸爸一道，旋即就被无数的赞赏和提问团团围住。我知道，那晚，爸爸将是世上最自豪的一个人，我想跟他们待在一起，但是不好意思挤进人堆。

多萝西·格林斯代德此刻就在台上。她光彩照人，一袭长长的绿色晚礼服，高高在上，气度不凡，礼服的颜色使得她那银白色的头发越发引人注目。布鲁特先生坐在她边上，宣读获奖者名单。我们一个接一个地领奖，同格林斯代德太太握手，鞠躬。我依然沉浸在兴奋中，又一次跳下舞台，径直走向大厅的尽头。

轮到杰姬时——格林斯代德太太没有立即给她颁奖，而是就这个了不起的孩子，以及她杰出而罕见的演奏技艺满脸笑容地发表了一通演说，说大家是如此有幸地聆听了她的演奏。摄影师也被叫到台上来，杰姬被要人们团团围住，接受奖章和一个表彰出色成绩的特别奖。照相机按下快门时，观众们踮起了脚尖。

我为什么没在那里？妈妈对我很满意，我也知道自己弹得不错。我难道不应该站在那里被拍照吗？格林斯代德太太一定是忘了评价我。那为什么到现在也不叫我过去？可她就是没有叫我。我踮起脚站着，期望自己被人看到，可没人注意到我。刹那间，我感觉很孤单。我身体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了，渴望被赏识，但却没有。

所有的目光，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杰姬身上。平时我们干什么都是形影不离，可现在我们被隔开了，我觉得愤怒。我回转身跑了：冲出门，沿着黑黑的走廊跑着。掌声仿佛还跟着我，但没人唤我回去。我哭了，感觉凄凉且被人遗忘。我冲过一道敞开的门跑进一个大厨房，一屁股坐到了桌子下，把奖章扔在地板上。我把头埋在膝间，抽噎着，抽噎着。天昏地暗，孤单，绝望，失败。我迷失了。

我不知道在那儿待了多久，但过了会儿，我的哭声减弱了，我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回去，走进人群，微笑。我从桌子底下爬出来，把礼服拽平，喝了点冷水。我哭的时候，外婆总是给我一杯水，给我洗脸。所以现在我也这么做。我把奖章收好，举步返回。

音乐会和颁奖都结束了，一堆人在聊着，准备离开。

没有人想我。

后来我找到妈妈和爸爸，告诉他们我头疼——这是真的。我想他们不会觉察出究竟发生过什么事的。虽然那一刻对于我来说着实是不堪回首，但这段经历对我的将来却是有利的。实际上我已经意识到杰姬学琴的速度和成绩，人们已经开始说：“你好，希拉里，你那了不起的妹妹还好吗？”珀利音乐会的轰动教我如何去享受和参与对于杰姬的那如潮般的兴趣，让我对杰姬所做的事情更加留意。这也使得我非常在意我自己的才能以及缺陷。我学习保护自己免受嫉妒与苦恼的侵袭，但变得害怕不能成功、不能做得更好。打心眼里我明白，杰姬正远远走在我前头，我赶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