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周三,尤金依然坚强地活着。当天我们终于把他接回了家,因为他迫切地想要回到家中。
我们回到了在纽约的公寓,那是我们3个月前租下来的,当尤金确诊的时候我们还没有搬进去。现在,家里已经准备好了病床。尤金想要寿终正寝,这是大多人在如果能够选择的情况下,愿意做出的选择。尤金说有些人在临终前无法在家里得到看护,无法让一个护士提供专门的护理,这样的命运是多么不公呀,他也觉得自己非常幸运。医院里的病床是何许模样?也许他们不得不和一个病友甚至几个病友共用一个病房,不论是在白天还是晚上,都会有这些陌生人的家属来来往往。尽管护士的照顾可能会很专业也很热情,但是护士不可能无时无刻都守候在你身边。尤金很清楚这一点。
尤金已经不想喝水了。我们并没有勉强他,因为他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在临终前他不想再接受任何治疗。
在过去几周,他张开双眼的次数越来越少,现在他已经几乎睁不开双眼了,只是偶尔才会睁眼。
周四,纽约上门护士服务协会(一个安宁疗护组织)的一位医生来到我们家。他和尤金待了一会儿。后来他告诉我说,他已经从事了6年的全职安宁疗护,见过很多男女老少,大多数人都和尤金一样患的是脑癌,他们往往都会经历“末期躁动”,会变得焦躁不安,往往需要服用大量的抗精神病剂、阿片类物质和巴比妥(镇定剂)来配合治疗。这种情况可能是由多种因素造成的。有可能是体液压迫了某一特定部位的神经,或者是其他的身体不适。也许,病因是来自于社会和个人的精神压力。当年轻人出现这种躁动时,起因往往是他们忽略了一些事项,不仅仅是对没有实现的梦想心怀悔恨,对破碎的希望徒生伤悲,对没能尝试的远景心有不甘,而且是对自己还没有告别的亲友感到负疚。很多这样的病患到了临终前,都没有完成自己在精神和心灵上应该去做的事,倘若做到了,就会给他们带来更多的平和。这一点对老者适用,对尤金这样的“年轻人”尤其适用。这位医生认为,尤金和亲友一一告别,是他督促自己去完成的,也属于典型的A型血的特点,力求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仿佛这是可能的,但最终也证明尤金的努力是有成效的。
这位医生禁不住把尤金的态度和另一位病患进行了比较,那是他刚刚照护过的一位病人,是一家制药公司的高管。这位高管今年60岁,和家人的关系一般,和孩子们也不太往来,没有什么真正的信仰。他在半夜会梦呓,甚至会大声责骂,对他的同事和上司破口大骂(他的首席执行官就经常成了出气筒)。他在临终前咆哮不已,这让前来探望的妻子和亲友都感到不安。他需要服用大量的药物。最后,他在烦躁不安的情绪中死去。
尤金很幸运,因为没有身体上的痛苦。不过他也给自己、给周围的亲友带来了巨大的馈赠,因为他和亲友一一话别,也能够乐观地迎接命运的安排。
“你丈夫一点烦躁情绪都没有,”大夫跟我说,“他的心态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