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朝南,身体斜对着火线,那么悬崖肯定是在斜上方。他此刻的心头生出绝望,一种冰冷的铅块般的沉重似乎随时都会从内心的恐惧压力下喷涌而出。这里应该有一条路……他伸手抓住一棵白桦树的树干,控制自己不再下滑。他到了山崖的缺口。
他在那里站了很长时间,眨着刺痛的眼睛望着填满烟雾的山谷,感觉像是站在活火山的边缘在看着喷发口。
树木长在参差不齐的岩石边上。再下面一点儿,峭壁上鼓出一块,那里的树木像别的地方的树木一样在猛烈地燃烧。至少这条路是彻底没有希望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用了多长的时间才爬回箭山的峰顶,这里的气味比下面的还难闻。走这一趟是个累断腰、心要裂、肺要炸的苦差。穿着防护靴的脚僵得甚至不能弯曲,手上的血道子都快连成一片了。他脑子一片茫然地向上爬着,喘着粗气,半闭着眼睛不去想在下面看到的恐怖景象。他后来才知道,他爬了好几个小时。
他终于喘气轻松些了,可以看到峰顶浓密的树木。
他奋力来到林边,松松垮垮地靠在一棵树干上,抬起血红的眼睛看着天空。太阳已经西沉,不像中午那么热了。水,象征天国之福的淋浴,在伤口上抹点儿碘酒……他闭上眼睛,调动身上仅存的力气,想想最后这几步怎么走。
他不情愿地睁开眼睛。有人踩着他右边的灌木走过来,另外有人折回来了……他迅速蹲下,躲在茂密的树木后面,所有的疲倦和烦闷都被高度的警觉所代替。
胖子的那颗大脑袋——史密斯从树林西边出现了,谨慎地往峰顶观望。他衣冠不整,蓬头垢面,从远处看也和埃勒里一样狼狈。但是,真正让埃勒里不愿露面的不是这个从搜寻现场带着疲乏和伤痛归来的牛高马大的人,事实上是那位在他身旁出现的面容姣好,但也累得直不起腰来的伴儿,卡罗夫人。
这奇怪的一对朝空旷的阳台和房子周围小心地张望了好一会儿,等确认他们是最先返回的之后,才放心大胆地走上卵石路。卡罗夫人还声音挺大地叹了口气,身心松弛下来。她用手揉了揉下巴,眼睛紧盯着她那位巨人似的同伴,后者斜靠在离他最近的一棵树上,小眼睛仍不停地环顾四周。
女人开始说话,紧张的埃勒里能看到她的嘴在动,但离得太远,听不见她说什么。他暗暗诅咒自己运气不佳,没能离他们更近些。男人很不耐烦,身体的重心从一只脚移到另一只,但始终靠在树干上。在埃勒里看来,女人的话似乎都很重,所以才让听着的人局促不安。
她很快地说了半天,而他一次也没张嘴。后来,她挺直身体,带着一股十足的威严向前伸出右手。
有一会儿,埃勒里觉得史密斯像是要揍她。他一下子从树干上弹开,大腮帮子不停地在动,大巴掌也半张开着。女人没有动,伸出的手也没放下。在他继续说话时,那只手仍然一动也不动地向前伸着。
最终他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蔫了下来,把手伸进胸前口袋摸索着。他颤抖地取出一个皮夹,从里面拿出什么东西——埃勒里看不清是什么——重重地放在她那只带血道子的小手上,然后看也不看她就向屋里走去。
卡罗夫人静静地站了好半天,也不看到手的东西,苍白、僵硬,像一座石雕。然后,她的左手也举上来与右手合在一起,两手蜷曲着,开始一下一下地撕那件史密斯不情愿给她的东西。东西被撕到碎得不能再碎时,她也已进入狂怒状态。最后,她把那些碎片用尽全力向树林的方向扔去,然后转身也像史密斯一样向屋里跑去。埃勒里看出来她的肩膀在抽动,她把脸藏在手里,是闭着眼睛跑开的……
过了一会儿,埃勒里叹息一声站起身来,走到刚才一男一女停留的地方,很快地再向屋子那边看看。两人确实都已进屋,周围静得像坟墓。他立刻蹲下来把能找到的碎片都尽量收集起来。他猜那应该是纸质的东西,所以地上像纸的东西他一件也没有落下,用了差不多十分钟的时间,没有什么可捡的了他才进入树林席地而坐,从衣兜里拿出一张旧报纸,将它铺开后开始在上面拼那些碎片。
他眯着眼睛仔细研究他完成的作品。这应该是一张华盛顿银行的支票,日期就是奎因父子在狭窄的山道上碰上驾驶别克车的胖子那一天。这是一张现金支票,用女性特有的细长笔迹签上姓名的正是玛丽·卡罗。
上面开出的数额是一万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