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算在采访之前先和他聊聊的,可惜我们最终没见上面。那天下午他等在歪头大年的小店门口的树荫下,左等也不见我,右等也不见我。打我手机一直关机。他急坏了。当时大街上好几家店铺都在唱同一首歌,“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他搞不懂为什么满北京都是这两只蝴蝶在飞。山羊不停地抽烟,跟着公交车跑进站时嘴里也叼着烟,他的嘴已经麻得感觉不到任何味道。
他着急不是因为我没到,而是他帮我约的那女的刚给他发了短信,马上就到。
那女人叫唐小鹰。山羊说她长得“还行吧”。那时候我还没见过她,从山羊为别人谦虚的表情里,我觉得至少在他看来唐小鹰是漂亮的。身高一米六三,皮肤白净,到十月份满三十岁,和山羊现在是邻居。他们租住了两家相邻的老北京的平房。邻居又同行,多少算是熟人,但唐小鹰比较矜持,还有点傲,很少和同行们聊天。她一人独来独往,出门贴小广告,他们叫贴机号,从来不到街上去当面揽生意,只接主动打电话来预定的生意。晚上回来很少跟朋友们瞎闹,吃过饭就躲到屋里看一台二手电视。因为深居简出,大家对她就好奇,没事就议论。山羊开始对她很不感冒,拽什么拽,把自己当官太太了。他还跟歪头大年提起过,那唐什么小鹰,傲得跟泡屎似的。歪头说,搞定她,到了床上看她还傲。山羊说,嘁,我有那精神还不如到长安街上裸奔了。
半年了,他们只是见面点个头,想起来就说一两句。有时候山羊躺在床上睡不着,偶尔也会把她当作幻想对象。就这么多。后来因为一个扣子,他们才慢慢有了交往。那天山羊路边偷偷摸摸贴机号,看见一个警察走过来,吓得撒腿就跑,衣服挂到路边的栏杆上,扯掉一个扣子。他跑到一个角落里,半天没看见警察有动静,人家根本就没注意到他。山羊就大摇大摆地去找回了扣子。他没针线,房东锁了门,正好唐小鹰经过门口,就问她借。唐小鹰看他一根线就穿了半天,帮他钉了扣子。山羊先看见唐小鹰细长硬净的手指穿针引线,清冷得近乎透明。唐小鹰很专心,眉眼低顺,钉好后她没用剪刀剪断线头,而是凑上去用牙咬断的。就是这个动作打动了山羊,他觉得心里突然疼了一下。她的高傲不见了。
为了表示感谢,他请唐小鹰吃了顿小笼包子,两人喝了三瓶啤酒。她酒量不错。那顿饭她还是有点矜持,话不多,不过足够惊动山羊了。她的口才超出他的想象,最关键的,他觉得她很有想法,而且不是那种女人的小聪明。她的气度不输给男人。在山羊的印象里,办假证的圈子里能这样说话的人基本上没有。他常跟我说:“那帮他妈的混蛋,比我还没文化。那就是粗人。”山羊在那个饭桌上发现了一个办假证的思想家。他觉得“思想家”用在唐小鹰身上不算隆重。然后他们就开始联系,不懂的字词先发短信问唐小鹰,不行才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