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山原说:“是啊,我是秦山原。”他在她们脸上什么都没看见,除了年老和色衰,而这些和他没有关系。也可能不是没关系,他觉得某几个心跳幅度大了点,但他不敢肯定。没法肯定,最短也十五年了。所以他对她们和其他人一起说:“谢谢乡亲们还记着我。这些年一直想回来看看,今天这事,明天那事,忙忙操操就给耽搁掉了。谢谢你们来看我!”
最后一句是对她们俩说的,也可能人群里还有,只是没像她们那样单独站出来。然后老村长来了,秦山原还是认识的,每次他来扎下放电影,村长都陪他吃晚饭。他们握手,寒暄,说再见太晚。老村长说,幸亏去年大病不死,要不今天就吃不上十几年前的那些饭了。他对一个老头招手:“老方,还记着当年吃的啥饭吗?今晚咱原样再来一顿!”
“做梦也记着哪,”老头说,“这就去,就怕秦老师已经看不上我的手艺了。”
秦山原这才想起这老头就是老方,当年大队部里的厨子,四年里吃了不知道多少顿他做的饭菜。好像那时候老方不太爱露面,总是提前就把一桌酒菜摆放好了。
天放晴了,但是已经黄昏,院子里暗下来。秦山原去找刚才的那两个女人,不见了,他在人群里迅速地看一遍,也没发现。她们什么时候突然消失了。
3
晚饭盛大。菜之外,人多,热情,所有人都向他敬酒。村子里头头脑脑的官都到了。还有一个白皙丰满的妇女主任,酒风泼辣,她向他敬酒,说:“秦老师,喝!”
秦山原说:“喝!”连着两杯,头开始有点转。微醺时想,当年有这么好的女人吗?
老方宝刀不老,菜做得还是那么好,秦山原记得那会儿最愿来去的村子就是扎下,老方的菜是原因之一。他们一边喝酒一边“想当年”。他们说起秦山原当年满腹才情,如何给大队部和粮食加工厂撰写春联;如何给新婚的庆典上即兴朗诵祝辞;如何喝了一斤粮食白酒然后用秃毛笔写下“扎下”的界碑;如何在领导面前据理力争给扎下送来了乡亲们都爱看的电影,以及如何帮着老村长写了一份小边的鉴定。这最后一件事在扎下已经流传成一个段子,这段子使得秦山原在从没见过他的扎下人耳朵里也不陌生。
有个叫小边的小伙子要去镇上的扎花厂做临时工,扎花厂要村委会出一份小边的品行鉴定。老村长为难了,能出去当然好,小边人也不错,就是手脚有点不干净,偷过几只鸡,摸过几只狗,不算大问题,但在鉴定里不表现出来又不合适,那是要盖公章的。老村长就请教秦放映员。秦山原说这简单,就写:“该同志手脚灵活”。搞不清是夸还是骂,老村长大喜。就这么写了。小边在扎花厂干了半年,被开除了,他没事喜欢顺手牵羊捎点东西。厂领导很不高兴,抱怨老村长举人不当。老村长说,我们可是一点没隐瞒,不是说了吗,“该同志手脚灵活”。厂领导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