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又询问另一女研究生:“你研究什么?”对方答:“我研究子弟书,准备把子弟书和其他快书、评弹一块研究。”先生说:“这不行,放到一块儿不行,不一样。评弹开头是八句诗。过去有个叫德寿山的,跟我叔爷是朋友。他能现场编词,把来宾和听众的事都编进去。那时冯玉祥的部队胳膊上裹着白条,上面写着‘不扰民,真爱国,誓死救国’。德寿山开场诗就把这编进去,博得喝彩。可有时编不好,也挨打。我那时很小,在铺着绒的桌子上爬来爬去,听德寿山说书。骆玉笙唱大鼓《剑阁闻铃》,学的时候中间就少了一句,她一直这么唱。我听了,给她指出来。过去评弹、大鼓很不容易,如《昭君出塞》,开头引的是杜甫的八句诗:‘千村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紧接着又作了八句诗接上,很不简单。你杜甫不是高明吗?我不比你差。过去有‘眼前美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可艺人不这样,那是题黄鹤楼的诗。黄鹤楼毁了,新的我没去过。”
先生在四个新考上的研究生的“培养方向表”上签名,一式两份,写得很慢。签日期时他问:“今天几号?”众人告诉他几号。研究生们告辞,先生欠欠身表示道别,又笑着说:“刚才我说了什么话,我现在都忘了。”
先生此言何意?是说自己健忘,还是表示自己刚才那一番话姑妄言之,不足为训呢?
这是大智慧。
两个月后的12月4日上午9时半,我又拜谒了启先生。
先生身穿一件深蓝色毛衣,腰间挂着一个透明的塑料尿袋,里面满是尿液,坐在椅子上不方便站起来。见到我进来,他连连抱拳致意。
我坐定后,他问我:“你现在干什么呢?”我答道:“我在《中国》杂志社负责文化艺术方面的工作。”我问他:“您上次摔跤后,现在是不是好点了?”“我现在站起来很困难,走不了路,只能用四个铁脚了。”他无奈地笑着。我知道他所谓的“铁脚”说的是在他面前的助步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