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10月的一天,我去他寓中拜望,他对我说:“许多人不知道现在政策的来源,这是总结了正反两方面的经验。”“现在的小说不如杂记、日记实实在在,看着爽快。小说要人去猜,不知道它表达的什么意思。我现在爱看新闻消息。”“现在协会的正式刊物下跌,小报诲淫诲盗的多。除了别的原因,正式刊物有本身的弱点、缺点,空话、套话太多,我现在都不看。”他是快人快语,口无遮拦。
谈到他的身体状况,他说:“我今年81岁,去年2月胃下垂割掉五分之三的胃,现在内脏下降。我拔牙伤了神经,讲话困难。”
怪不得他那么瘦弱。
1985年10月13日下午,我去寓中探望他,他气愤地对我说:“某报上登的一个什么文学函授班,代写稿件,代介绍刊物发表,代联系名人。简直不像话!”他一边讲,嘴里老在咂嘴,那是因为牙疾。
他告诉我,他7日刚从四川回来。他说:“我前年在中宣部门口摔了一跤,北京治不好,在成都由一个老中医按摩了几个星期就好了。艾青也跌过跤,没治好。我在成都住了几个月,那里天气老阴沉着。”
我问他的那部日记是否出版,他告诉我还没有出版,说:“我有记日记的习惯。从前做行政工作,没时间写作品,只好记日记,这是很好的历史资料。”他说他已搁笔,不写了。
沙老曾为先母工笔花鸟画家马志华遗作题字,一共两幅,一幅是人物,一幅是花卉。他在后一幅上题曰:“红果图 邹士方太夫人马志华女史遗作 沙汀戊辰早秋”。他还嘱咐我:“对于老人的东西一定要爱护,要保存好。你母亲画到这个水平很不容易。”
此外,沙老还曾赐我楷书书法两幅,一幅内容是杜甫的诗:“去郭轩楹敞,无村眺望赊。澄江平少岸,幽树晚多花。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城中十万户,此地两三家。杜甫水槛遣心士方同志哂存 沙汀癸亥冬”。另一幅为:“无事而静如太空晴云舒卷自如 有事而动如雷雨满盈草木田坼士方同志哂存”。他还在我的纪念册上题写了两句诗:“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士方同志纪念 沙汀 一九八五年十月”。这三件手迹或可反映出他晚年的心境。
每当我摩挲沙老的遗札和墨宝时,眼前就浮现出他晚年的形象:干瘦的身躯,消瘦的脸颊,蓬乱的短发,沉郁的双眸,平淡的神情,不苟言笑。他沉默寡言,有时我与他相对无言,但心与心却在交流、畅谈。他时常为牙疾苦恼,嘴里时时发出咂咂的声响……
虽然这些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但这些东西总能一下子打开我的记忆,而我也愿意沉浸在这些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