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沈葆桢已经率先下令,将铁路全部拆毁。无论李鸿章和远在欧洲的驻英法公使郭嵩焘怎样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沈葆桢仍决定一意孤行。
问题在于,无论是沈葆桢还是冯光,其实都不算是守旧的大臣,甚至,他们还是洋务派的中坚力量。马尾造船厂和福州船政学堂,都是在沈葆桢的主持下兴办起来的,而冯光则担任过江南制造局总办。他们对西方科技的态度一向是开明的,不料,这次的举动却异常的武断强硬。是时代变了,还是他们变了?
沈葆桢的自陈道出了其中的端倪--“铁路一事,虽为时势所必趋,然断不使后之人谓中国之有此,乃由江督沈葆桢而起。”他并非不理解铁路的重要性,他也深知兴建铁路是大势所趋,但他不愿在这个保守的帝国里背负激进的恶名。沈葆桢的顾虑,正是困缚这一代人的精神枷锁。
此外,令沈葆桢耿耿于怀的,是李鸿章过于积极地介入此事。尽管这件事属于外交范畴,也在李鸿章的职权范围之内,但它毕竟发生在沈葆桢的辖区。北洋大臣干预南洋之事,有越权之嫌,这让沈葆桢难以接受。
李鸿章、郭嵩焘与沈葆桢、冯光,其实并没有本质的分歧。只不过,对声名的计较、对权力的重视,以及极端的民族主义情绪,最终绑架了理性的判断,由此引发的,则是对现代化的仇恨。
沉入海底的淞沪铁路,就像一则魔咒,不断地警告着后来者,并暗示着帝国复兴的艰难时局。连位居西化前沿的上海都如此保守、偏激,其他城市更是可想而知。
淞沪铁路拆除后,丁日昌要求把材料运到台湾,以助建造台湾铁路。但是此后,由于筹款无方,台湾铁路计划最终不了了之,这些远道而来的铁轨和机车,也只能沦为废物。这迟来的结局又一次激起李鸿章的愤恨,他写信给郭嵩焘抱怨说:“人才风气之固结不解,积重难返,鄙论由于崇尚时文小楷误之,世重科目时文小楷即其根本,来示万事皆无其本,即倾国考求西法,亦无裨益,洵破的之论。……幼丹(沈葆桢)识见不广,又甚偏愎,吴淞铁路拆送台湾,已成废物,不受谏阻,徒邀取时俗称誉。”
事实上,“徒邀取时俗称誉”的事情,李鸿章在十多年以前也做过。1865年,同样是在上海,当时的李鸿章担任江苏巡抚。为了通商便利,英国驻上海领事巴夏礼提出,要在上海到吴淞之间设置电报线。李鸿章不便明令拒绝,却暗中授意上海县令,鼓动乡民把英商刚刚树立起来的电线杆连夜拔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