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痒》一段屎化史(6)

作者:庄涤坤


真巧。为什么会这么巧?有一天我坐公交车去找朋友商量点事,那是炎夏,我坐的那车没有空调,也太过拥挤。于是我找了个站下来,等空调车。再次上车之后,我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因为她站在车厢里。我想上前跟她说话,但我立即发现,她所站的地方,身边那把椅子上正坐着一位中年妇女,偶尔抬头对她说句什么。犹如早已跟她全家见过那样,我知道那是她妈妈。不知道为什么,我那一刻紧张极了,没等犹豫,就立即猫进人群,把自己藏了起来。甚至连偷看她们也不敢,唯恐被她发现出现尴尬,更担心她妈妈认出我来。其实她妈妈从来没有见过我,至今也不认识。随着乘车的人上上下下,我暴露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以至到最后,我与她仅一人之隔。我越来越紧张,不知道为什么要那样,还没到达目的地,我就趁她们母女不注意跳下了车,然后长长地舒一口气。但是,在我舒完这口气的同时,无边的悔恨就像藤子那样从脚下爬了上来,缠得我简直要窒息。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地上前和她打招呼?我相信这没什么,她会向妈妈简单地介绍我,说:“这是我同事,这是我妈妈。”我肯定会微笑着向她妈妈问候一下:“阿姨你好。”这不很正常吗?可我为什么做不到呢?我为什么不能把她当个同事那样对待呢?然后我接着想,我怎么可能把她简单地当做一位同事呢?更有戏剧性的是,她当时也在车上发现了我。后来她说:“本来想跟你打招呼的,但也没打。”我没问她为什么不跟我打招呼,我没那底气,并且有种深刻的“领悟”:凭借我对她的了解,其时其地,她的心理与我何尝不是一样!

一般情况下,每天下班,我和她都会同坐单位的车。有段时间,我需要和她一起下车,然后一起过一条马路,再继续跟在她身后走一段。走完那么一段,她就进了所居住的小区,我则继续走,去另外一个车站转车。在这一小段路上,我们前后总保持着三米左右的距离,并不交谈,在小区门口也不说“再见”。她头也不回地进小区,我经过并继续,如此而已。虽然也没什么,但我现在很怀念那段时光。一起过车辆汹涌的马路,然后默默地跟着她在那些矮小的风景树下走那么一截。我当时想,即便一生这样走下去也没什么不好。但是,有时候她会提前下班,或者我提前下班,那样我们就无法重复这一切。有一次,她的爸爸来单位接她。她爸爸有私家车,把她直接带走了。她和她的爸爸坐在车里的时候,许多同事都站在那里微笑着目送这对父女,大概是同事们想借此机会看看她那位传说中的父亲长什么样。想到这一点,就在她爸爸开着车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转过身体,进了单位的传达室。此时传达室里只有我一个人面墙站立,我显得那么骄傲和孤独。我没有看见她的爸爸,据她说“爸爸很帅”,不知道,不想知道,我绝望地对着墙壁在心里默念:“她的爸爸将永远与我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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