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修补的鱼篓已经用了十几年了,是用细篾丝编的,肚大口小,编好后糊一层皮纸刷一层桐油,里外各糊三层纸刷三遍桐油,盛水盛油都不漏,以后每年刷一遍桐油就行了。孙国帮要用鱼篓把银鱼挑到贵阳去,别的鱼篓都不好用。这种鱼篓不但比陶瓷的轻,还比陶瓷的经得住磕磕碰碰。给鱼篓刷好桐油,他还精心打磨一下扁担里的肾蕨刀。
孙国帮的刀法是家传的,简单实用。他喜欢这两把刀,喜欢它们那股冰凉的小小的自负之气,面对不怀好意迎刃而上的不屈之气,藏在刀鞘里默不作声的凝神之气。不光扁担里藏着肾蕨刀,家里每扇门都藏着刀,门板后面开了一道槽子,刀嵌在槽子里面,拉开门什么也看不见,推上门的瞬间可以一把抓在手里。他最喜欢的是插在床上的弯刀,雪亮如银,在漆黑的夜晚熠熠生辉,挥向空中,仿佛可以和月亮合而为一。他不准家里人动它们,尤其是儿子。他怕它们的阴气伤害他们的阳气。在他的眼里这些刀不单是用来防盗的,还是用来挡鬼镇邪的,把魑魅魍魉挡在屋外。每到七月十五,他都要用鸡血祭这些刀。他警告家里人,这些刀是家里的秘密,不能让其他人知道,一旦外人知道,它们就会失去威力。
他把家里人全都派到范家去了。连十四岁的孙佑能和九岁的孙佑贤也去了,他不准他们待在家里,只能到范家去,他说:“立在那里就是一个人嘛。”
补完鱼篓打磨好肾蕨刀时间还早。这时天空移来厚沓沓的乌云,但看不出这是雨,还是大雨过后的一种隐退与告别。孙国帮希望它们是雨,如果这雨能下到半夜,那么明天白天肯定拉不成鱼,这样范家的满月酒就不会受影响。快乐已经被正直的灵魂包裹起来,他真心诚意地祈祷大雨再次降临。正在这时佑能回来了,说若昌叔派他来的,来问他有没有空,若昌叔有急事要找他。若昌叔怕他说不清楚,还派孙佑学和他一起来,孙佑学是孙国帮远房弟兄孙国才的大儿子,比佑能大七岁,两个月前娶了个媳妇,算是成人了,但并没懂事多少。佑能刚说完,佑学就兴致勃勃地说范若奎打死了一条大蟒蛇,他一开口就让孙国帮反感,他把范若奎吹嘘成指哪儿打哪儿的神枪手,那条蟒蛇则被他夸大到能一口吞下一头牛,尾巴一摆就能扫翻半间屋的怪兽。他正说到兴头上,孙国帮打断他的话,问佑能:
“你若昌叔没说什么事?”
孙佑学不知趣,还在夸夸其谈。孙国帮皱着眉说佑能:“既然有事快帮我把东西收进去呀,还站在这儿干什么!”佑能上前一步,跨过扁担,正要去抱油壶,他真发火了:“操你悖时的先人,跟你说过好多遍都忘记了!”孙佑能莫名其妙,父亲愤怒的脸把他吓蒙了。孙国帮气急败坏地抓起扁担:“狗日的喝了忘魂汤了!”见父亲拿扁担,佑能一下明白了,父亲警告过他多次,不能从这条扁担上跨过去也不能把它架在别的东西上骑坐,仿佛这不是一条扁担而是一块从祖宗身体里取出来的肋骨。佑能呼呼地哭起来。孙国帮又给了他一句:“哭啥子?莫非还要领赏!”佑能不敢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