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不约而同地看了孙国帮一眼,他正龇牙歪嘴撕竹麻就像什么也没听见。“晾衣竿”用猥亵的口气讲述老祖婆让他非常反感,这不仅是对老祖婆的亵渎,也是对自己作为一个四牙坝的人的贬损。但当“晾衣竿”说姓范的有可能姓孙姓孙的有可能姓范其实他们难分彼此又让他深以为然,并第一次对范若昌产生了一种轻蔑感,第一次发现长期以来因为自己姓孙就低人一等就听天由命其实是可耻的。以前每次听到范若昌敲锣他都觉得刺耳,但并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知道了。其实以前也知道为什么,只不过是怀着对事实无可奈何的敬重而不去理会罢了。他心想这没什么,但实际上,他也真是希望这没什么。竹麻已经全部撕扯完了,他拍了拍身上的竹屑,说:
“别再胡说八道掰下牙巴骨了,已经下半夜了,想挺尸(睡觉)的去挺尸吧,我去洞口看看。”
洞子深处的吼声没有任何变化,孙国帮喜欢听这声音:“喝啰喝啰、活啰活啰;喝啰喝啰、活啰活啰”。这是喜音,能让人心生欢喜,也能让人平静下来。在很多时候,至少在他生活中的绝大多数时间里,他的脑子没有这么复杂,有些感觉明明就在心里,但他并不能真切感觉到它们到底是什么,不知道它们究竟是怎么回事,当它们引导他去做某些事情时,他还以为这一切是与生俱来的,是自然而然的,是不用多想的。只有某句话或某个事启发了他,让他一下洞察到事物的根本,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都不是简单的。
他今天也很想摆一个“龙门阵”,说说他看见的事情,但一贯不爱闲扯谈的个性压住了他的舌头。孙佑学说那条蟒蛇的时候他不以为然,一方面是因为他不大喜欢那个上茅房都挂着盒子枪的宝器(自以为是个宝,实际上是个很普通的器。孙国帮叫这种人宝器),另一方面也不喜欢见什么都好奇都要添油加醋到处宣扬的话筒子孙佑学。依孙国帮的天性,越是好奇的事他越是要努力压制自己的好奇心,一副见惯不惊没什么稀奇的样子,仿佛这也是一种道德。这和他所理解的奥义有关,这些奥义是世世代代形成的一清二楚的,就像人为什么要吃饭穿衣,为什么要生儿育女,为什么要行男女之事,为什么要顾惜脸面知羞知耻一样,这是不用问也不必问的。这就是奥义。无论活得怎么样,是身穿绫罗绸缎还是草绳束腰破帽遮颜,是山珍海味腻得发愁还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只要是还活着,奥义就是不会变的。从小爹妈没唠叨过学堂里先生也没教育过,但大家都能正确理解,知道应该这样而不是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