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能很高兴父亲发火，心想什么人把范若奎和孙国才揍一顿才好，他今天特别讨厌他们。孙国帮担心的不是鱼篓，他担心的是儿子看见范若奎行凶的场面。他还小，承受不住那么强烈的刺激，对他的成长有影响。

范若奎把步枪扎成一捆，像打柴一样扛在肩上，晃着火把在前面带路，孙国才和孙国帮一人扛起一具尸体，红军们互相搀扶着，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佑能犹豫不决，想跟在后面又怕父亲不高兴，他想知道他们到底要干什么。突然吹过一阵狂风，屋顶上的树皮掀翻一块，刷的一声落在地上，佑能吓得浑身汗毛直竖，他不敢多想，朝着若隐若现的火光追了上去。

火把的光太弱了，看不清小道上的坑坑洼洼，走不了多大一会儿就停下来休息。孙国才几次把已经僵硬的尸体随随便便地摔在地上，摔下去的时候咒骂一通，扛起来时再咒骂一通，就像这个死者占了他多大便宜，让他吃尽了苦头，他不得不生气。范若奎自己也走不快，但他总是一味地催促，对谁也不客气，他希望悄无声息地把红军丢进万丈坑然后赶快离开，可全让孙国才搅乱了，他几次叫他闭嘴，孙国才一闭嘴就走不动路，就像咒骂可以使他获得力量，范若奎只好由他，任他骂天骂地骂爹骂娘。

疲惫不堪衣衫褴褛的红军像在梦游一样，他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地，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一步步地挪动仿佛仅仅是生命的一种延伸。不时有人咕哝一声，没人听懂，而咕哝的人似乎也没有什么意思需要表达。

只有孙国帮一直没吭声，也没有一次把肩上的死人放下。范若奎开出的八块大洋让他动心了，加上这几年藏在床板底下的三十多个，再借一点，完全可以把黄滩那片地买过来。但他又觉得自己不该要这个钱，来路不正，怕遭报应。他想好了，把死人扛到万丈坑转身就走，再也不帮范若奎半点忙，他和他们一无冤二无仇，他没必要害他们。他一向觉得四牙坝的人都不如他，他勤快、硬气、干脆、正直，今天才发现那是没有遇到大利益，遇到小利时不用考虑就会有君子之风有浩然之气，遇到大利益就不一样了。其实两篓银鱼只能卖两块大洋，他多说了两块，以为范若奎会还价，如果范若奎只出两块，他说什么也不干，宁愿费点力挑到贵阳去，哪知他不但不还价，还一下就加到八块，他的底气一下就泄漏了。他今天累得够呛，但他坚持不放下死人，也不像孙国才那样骂骂咧咧，还决定再也不帮范若奎别的什么忙，仿佛这样一来自己的罪过就可以减轻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