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皮鞋安排了一个中年人当号长,但他只是个傀儡。这家伙脸色灰白,双颊塌陷,脸瘦得只有巴掌宽,只剩下一张皮,似乎随时都有撑破的危险。这家伙因为在单位的厕所“扒眼”被人认了出来。“扒眼”就是偷看女人上厕所。事情不算严重,用不了多久,他就会被放出去。
我们管这个家伙叫老鬼,他原来在市百货大楼当政工科科长。老鬼整天找人下五子棋,还自称是他们商业系统的围棋冠军。这家伙在里面屁事不管,见新来的人就问:“会下五子棋吗?”许多人困惑地摇摇头,他们压根儿就没听说过有五子棋这么一说。
我没事的时候,就跟老鬼下棋。开始,他赢多输少,但我很快就看出了他的破绽。这家伙下棋一根筋,棋势稍微复杂一些,他就应接不暇,头脑混乱。他每天被我赢得垂头丧气,吃完饭,一个人就默默地复盘,然后再找我厮杀,结果只能是自取其辱。
小时候,我爸教过我和我哥下五子棋,我哥学得很认真,就像对待学习一样,写完作业就找我“杀两盘”。我这个人一向马马虎虎,做事没有耐心,但赢他却不费吹灰之力,尤其有我爸在一旁观战的时候,常常杀得他片甲不留。我爸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背后偷偷教了他许多招数,可他不争气,还是下不过我。每当这时候,我就特别得意。我爸酸溜溜地说:“你要是把你的这点小聪明用在学习上那该多好。”我一听这话就泄气了,顿时心烦意乱,我哥这才趁势赢我几盘。
精神病让我“上来”。我没有客气。我睡上了大角,就是从前李军睡觉的位置。老鬼这个傀儡号长只能屈居我的下铺。据一些进号筒子如同家常便饭的老皮子们说,号长睡二铺的事情,在号筒子里并不多见。
这时候,我才知道,我进的是收审所,是关押那些罪名不清的人的地方。看守所、收审所、拘留所统统在一个号筒子,一条走廊。拘留所当时人满为患,像我这种行政拘留的人,哪里有地方就随便凑合凑合,反正也没几天可待。
对面的拘留所,只要一听见走廊里喊,“某某某,收拾行李,”就有人欢天喜地,他们知道某某某马上要被释放回家了。收审所不行,这里鱼目混珠,“收拾行李”的意思,你可能被释放,也可能被教养,还可能被转到看守所,这就意味着你的罪行有了明确的定性,你变成了刑事犯,要被判处有期徒刑甚至是死刑的。所以,收审所里一听见让“收拾行李”,那个人就会异常紧张,诚惶诚恐,别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该祝贺他,只能大眼瞪小眼,相互尴尬地笑笑,握握手,拍拍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