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11月17日 礼拜三
今天继续看《安娜·卡列尼娜》,但我不再像昨天看得那么专注。眼睛看着书,心却跑得远远的。我想起了在火车上遇见的那个叫章姗姗的女孩。我觉得,她的眼神和状态,很像安娜·卡列尼娜。我想起了在天安门广场,她冲我挥手的样子。她的小提琴学得怎么样了?她能考上音乐学院吗?
不想了,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她考不考得上与我何干。我自己还一堆烦心事呢。
奇怪的是,晚上做梦,我又梦见了她。她穿着雪白的布拉吉,在我的房间里拉琴,只给我一个人拉琴。我幸福地笑出了声。
我醒了,窗外一片漆黑。我双手枕头,瞪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再没睡着。
1982 年11 月18日 礼拜四
我很晚才起床。
我妈在厨房里给我留了一碗鸡蛋糕和两个馒头。自从我回来后,我妈就再没给我做过早饭。这是个好兆头。看来,她的气消得差不多了。从小学到中学,每天早晨,我妈再忙也要把早饭做好才去上班,有干有稀,隔两天就给每人蒸一碗鸡蛋糕,自己却一口舍不得吃。
我来到爸妈的房间,被子胡乱地摊在床上,吃过饭的碗筷也没有拣,地板上有许多绒毛,一团团堆积在旮旯里。天知道,它们是从哪儿跑进来的。在我的印象里,爸妈的房间从未如此混乱过。我妈最讨厌邋遢、不拘小节的人。她本人就不用说了。我爸的中山服永远都是干干净净的,裤线笔直,皮鞋锃亮。从小到大,我和我哥的衣服即使打了补丁,针脚也是缝得密密实实的,像缝纫机轧上去的,很难看出破绽。我们为此非常自豪。
吃完鸡蛋糕和馒头,我把自己连同爸妈丢下的碗筷刷洗干净。我想出去转转。
家属区宿舍的花坛边上,有许多老人坐在板凳上闭目养神,仰着头晒太阳。当我从他们身边走过时,他们的眼睛睁开了,干瘪的嘴角厌恶地努了努,吐出一口青灰色的浓痰,目光如炬地追随着我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