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期,即从安、史乱后到他入受蜀以前755—759,他的作风却大变了。在这短短的五年间,他身历百苦,流离迁徙,刻不宁息,极人生的不幸,而一般社会所受到的苦难,更较他为尤甚。他的情绪因此整个的转变了。他便收拾起个人利禄的打算,换上了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他离开了李白、孟浩然他们的同伴,而独肩起苦难时代的写实的大责任来。虽只短短的五年,而他是另一个人了,他的诗是另一种诗了。在他之前,那末伟大的悲天悯人之作从不曾出世过。在他之后,才会有白居易他们产生出来。他的影响是极大的!在这五年里,他留下了一百四十几首诗,差不多总是一半是歌咏这次的大变乱的。我们不曾看见过别一个变乱的时代曾在那一位那末伟大的诗人的篇什里留下更深刻、更伟大的痕迹过!
他在这时代所写的歌咏乱离的诗,仍以写自身所感受的为最多。好容易乱中脱贼而赴凤翔,《喜达行在所》:“眼穿当落日,死心著寒灰。所亲惊老瘦,辛苦贼中来。”然而家信还渺然呢!他的忆家之作,是写以血泪的。后来,回家了。他回到家中时的情形,是很可痛的。《北征》:“经年至茅屋,妻子衣百结。恸哭松声回,悲泉共幽咽。平生所娇儿,颜色白胜雪。见耶背面啼,垢腻脚不袜。床前两小女,补绽才过膝。海图拆波涛,旧绣移曲折。天吴及紫风,颠倒在裋褐。”后来和家人同在迁徙流离着了,然而又苦饥寒。《百忧集行》:“入门依旧四壁空,老妻睹我颜色同。痴儿未知父子礼,叫怒索饭啼门东。”《乾元中寓居同谷县作歌七首》是总写他的穷困的生活和家庭的生死流离的。他自己是:“岁拾橡栗随狙公,天寒日暮山谷里。中原无主归不得,手脚冻皴皮肉死。”是手把着的白木柄的长■,掘黄精以为食。然雪盛,黄精无苗,只得空手与长■同归,“男呻女吟四壁静”。有弟在远方,“三人各瘦何人强。生别展转不相见,胡尘暗天道路长!”有妹在钟离,婿殁遗诸孤,已是十年不相见了。在这样的境地里,恰好又是“四山多风溪水急,寒雨飒飒枯树湿。黄蒿古城云不开,玄狐跳梁黄狐立”,能不兴“我生何为在穷谷,中夜起坐万感集”之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