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与无线无序的特点有时又令人想起今世电影的蒙太奇手法来。沧海是阔大的、迷茫的、地上的,明月是清晰的、集中的、天上的,沧海与明月,这是第一个蒙太奇。然后是珠,一下子微观了许多,等于从一个远镜头变成了特写镜头,这是第二个蒙太奇了。而有泪,又一下子从无生命变成了有生命,从无情变成了有情,从“天地不仁”变成了万物有心有意。这三个蒙太奇只能令人叹为观止。几个蒙太奇过去,浩渺而又精微,洪荒而又雅驯,无极而生太极,太极而四象而八卦而万物。空荡荡之中凭空流露着无尽的绵绵情意。诗到了这里,便已经进入了终极,进入了绝对,进入了永恒了。
所说终极绝对也者主要是指一种审美的巅峰体验。心灵是看不见的,灵魂是看不见的,见到了诗人的灵魂我不能不感到震撼已极,我不能不匍匐于地。每每读到《锦瑟》的颈联便有一种战栗与服膺:如见上帝,如通大道,如明法理,便有大自在大恐怖大升腾大悲戚。
获得此种体验之时,便忘却了诗句,忘却了结构,忘却了典故,更忘却了有关李商隐的一切研究考据。乃知得意忘言是极大的欣赏喜悦,极高的欣赏境界,信然。
典事与形象,不可截然划分。“庄生”“望帝”一联,既有特定的故事,又有自己的意象,可以整体整合,也可以解构飘摇,“孤胆英雄”“各自为战”:晓梦是也,蝴蝶是也,春心是也,杜鹃是也。甚至有些名词也是这样,例如蓝田语义是指陕西省蓝田县,这是没有多少疑义的。但是由于汉语的方块字的分合特点与对仗引起的态势暗示,这边是沧海,那边是蓝田,从审美上体贴,蓝田完全可以给读者以蓝色的田野的感觉。这里有一个汉语汉字的潜能问题,李诗恰如曹雪芹的《红楼梦》,算是把汉语汉字用活了用神了挖尽了潜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