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特鲁德·斯坦因的魅力如此迷人，因此，尽管她总是带着淘气的恶意说一些无礼的谬论，大家通常都不会怪她（但也不总是如此）。她说那些话的目的通常是要取笑某人，她也觉得这是最有趣的事。有次我带着艾德丽安去格特鲁德她家，艾德丽安就觉得她不怎么有趣。格特鲁德宣称：“你们法国佬根本没有文学上的阿尔卑斯山，谁比得上莎士比亚呢？你们的文采只有那些将军的演说里面才显现得出来——一些夸张的言语，例如：‘汝不可再向前！’（On ne passera pas!）”

我跟格特鲁德之间的歧见不仅限于法国文学，像我们对乔伊斯的看法也不一样。当我出版《尤利西斯》（Ulysses）时，她很失望，她与爱丽丝甚至到书店来跟我说，她们已经把书店的会员资格转到塞纳-马恩省河右岸的那间“美国图书馆”。突然失去两位顾客我当然很遗憾，但是有谁能逼她们留下呢？但是我必须承认，我们住在剧院街的人不敢高攀那种朋友。

因此“友谊就像花朵凋谢，繁华落尽”，至少有一段时间是如此。但是我们之间的敌意也慢慢消退。我们之间的歧见到底是因何而起，那细节谁也记不住。而且我又是那么喜欢格特鲁德的作品，不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尽情享受她的文字。

经过一段时间后，我又见到了格特鲁德跟爱丽丝，她们来书店看我有没有名作家威廉·迪恩·豪尔斯（William Dean Howells）的书——格特鲁德觉得他是一位没有受到应有重视的作家。我店里有他全部的作品，格特鲁德与爱丽丝一口气把它们都搬回家了。

一九三○年快结束之际，有天我和乔伊斯去我们的朋友，美国雕刻家乔·戴维森（Jo Davidson）的工作室去参加宴会。因为格特鲁德与乔伊斯一样都被雕塑成半身人像，所以也去了。他们未曾谋面，所以在他们两个同意之下，我把他们介绍给对方，并且看他们很平静地握手致意。

真是多亏了乔·戴维森！他走了我们是多么想念他。

最后一个被我带去看格特鲁德的人，是“吓呆了”的欧内斯特·海明威——他们吵架后，他想跟她合好，但是没有勇气自己去。我鼓励他做这件事，并且承诺跟他一起去当时格特鲁德跟爱丽丝住的克西斯汀内街（rue Christine）。我觉得海明威自己去应该会比较好，所以一路陪他走到门前，对他寄予无限祝福。后来他跟我说，他们又“和好了”。

作家之间的纷争像野火一样四处飞溅，但是根据我的观察，最后都会像火堆一样熄灭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