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了这么多之后,我心中有准备,医生完全有可能不予理会。他大概不至于直接说,“尊敬的先生,您说的全是废话”,但他很可能会用一种带着过多同情的微笑同意我的看法,讲一点情绪对人,特别是对艺术家灵魂的影响,他还可能甚至用上“不可衡量之物”这个要命的词。这个词是一块试金石,一个衡量精神尺度的敏感秤。当人们要衡量和描述生命的一些表现形式,而现有的度量衡不够细致,自己的意愿和能力不够用的时候,他们就用这个十分方便的词。科学家多半知道得不多,比如,他们就不知道,对那些他们称之为“不可称量的”匆促敏捷难以把握的生命价值,在自然科学以外有古老而深有文化的衡量和表达方式,托玛斯·冯·阿奎因和莫扎特各自用他们的语言所做的,不是别的,正是用极其精确的方式测量所谓的不可衡量之物。我能够期待一个温泉疗养院的医生具备这样细致的知识吗?即使他在专业上是个杰出的人才。可是,我这么做了,看吧,我并未失望,我被理解了。他看出,他面对的不是陌生的教条主义,而是一种游戏、一种艺术、一种音乐,不会有有理不让人的事,不会有争执。
他做得很好,我被理解,被承认了,自然不是作为正确者被承认,我既不正确,也不想正确,而是作为寻求者、作为思考者、作为对立面、作为偏远但完全有效的另一学科的同行被他承认了。
血压和呼吸检查结果本已使我情绪舒畅,现在,情绪简直就是高涨了。雨天也好,坐骨神经痛也好,疗养也好,总之,我没有落入野蛮人手中,我面对的是一个人,一个同行,拥有灵活心态,知道细致区分的一个人!我并不打算常找他,与他长谈,与他仔细讨论问题。不,这没有必要,虽然有这种可能性也是不错的。在一段时间内有权管我、我必须对他信任的这个人,在我眼中是个拥有成为人的毕业证书的人,这就够了。至于大夫,他今天或许认为我是个精神活跃,只可惜有点神经质的病人,但是以后有可能出现这样的时刻,那时,他能够登堂入室,与我真正的信仰和哲学交锋。我自己基于尼采和汉姆生的关于精神病的理论说不定还能进一步发展。不过,这不重要。不把神经质的性格当做病态,而是将它看为虽然痛苦却是有益的升华过程,这是个好想法。不过,这样去生活比这样去说明重要得多。
拿了一大堆疗养守则,我满意地告别了大夫。那些印在纸张上的规定我明天一早就得开始执行,规定的事看来有治疗效果,也会有趣:温泉浴、热治疗、石英灯、疗养体操、汤药。看来,这段治疗不至于太无聊。
在疗养地的第一个晚上过得非常好、非常隆盛,旅馆女主人把晚餐安排成品位高尚的盛筵。许多美味佳肴,如鹅肝酱馅土豆丸、爱尔兰杂烩、草莓饭等是我多年无缘一尝的。饭后,我同旅馆男主人坐在一间漂亮的老式房间里,古老的核桃木桌上放着一瓶红葡萄酒,我们边喝边聊,谈话相当活跃,一个出身、职业、理想、生活方式完全不同的陌生人对我的话有反响,而我也能够参与他的忧喜,知道他同意我的一些看法,这真令我高兴。我们没有互相高抬对方,但我们很快找到接触面,坦诚相待,很容易彼此就有了好感。
睡觉之前,我在外面散了一会儿步,星星映在水洼中,河水潺潺,河岸上几棵极美丽的树摇曳在晚风中。明天它们仍会美丽,但是,此刻它拥有一种富于魅力的、无法重复的美,它来自我们的灵魂,按照希腊人的说法,只有当爱神注视着我们的时候,这种美才会在我们心中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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