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意弄大声响从她背后走过去,却又装作不小心般撞了她一下,迫使她回过头来——多么关键的时刻:他迅速地把手伸出去,让血滴落在她儿子的床单上,他终于看见她吃惊地张大了嘴巴。然后,他更加迅速奔向他的目的地,一把就将墙角里的那只墨绿色的啤酒瓶抓在了手中。是的,他想喝下这还剩了一半的啤酒,他不能就这样将它们浪费,刚才在急诊室的门外他就想喝干它们,但是他觉得没有理由,但是现在自己流了血,自己简直太可怜了,更何况,我的血不能就这样白白流掉,我必须喝着酒把那同样还剩下一半的盒饭吃完,这样才有力气,这样才有更多的血留给儿子。
但是,他还是怕,别的父亲和母亲都在张望着他。他们都知道他的儿子还躺在急诊室里,这种时候他怎么可以把剩下了一半的饭和酒吃完喝完呢?好在是他很快就想好了办法:先从儿子的枕头下拽出一件还没来得及洗的衣服,然后,再把剩下了一半的饭和酒塞进衣服之中,慢腾腾地走出病房,然后,一出门他就撒腿狂奔,转眼间就站在了走廊尽头的卫生间里。好在是,卫生间里没有人。他在水槽前站定,一仰头,喉结急剧扭动起来,三下两下就把啤酒喝干了,但是,他却不敢再把那盒饭也吃完,因为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他像兔子一样支起耳朵聆听门外的动静,在终于确信无疑后,他突然把饭盒高高举起来,像喝酒一样把盒里的饭菜倒进嘴巴里,狠狠地嚼着,就在卫生间的门被推开的一瞬间,没有被他吞下去的饭菜被他毫不留情地倒进了水槽,哭丧着脸和推门而入的人点了点头,对方也对他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后来,他耐心地洗好饭盒,走出了卫生间,在走廊上,他发现自己哭了。
现在,病房里空无一人,就连她也带着自己的儿子回了家。他终于确信,就是那半瓶躲在卫生间里喝完的啤酒害了自己,让他全身都觉得不舒服,胸口也钻心地疼。当他蹲在地上,有一刻,他感到自己就好像一只野兽,两只眼睛恶狠狠地盯着窗户外面树杈间的月亮。是啊,所有的人都回了家,除了自己和儿子。可是,一想起儿子,他的眼神就柔和了许多,他回过头去,走到病床边,叹息着给儿子掖好被子,又叹息着伸出手去抚摸了一下儿子的脸。睡梦中,儿子的脸色依然痛苦,丝毫都没有放松,他心疼,刹那之间,他感到自己也好像变成了一个小孩子,不知道如何是好,只好一遍遍地叫喊起来:啊,儿子,我的儿子。他想起了儿子刚刚出生的时候,那时候的儿子可真是一个肉乎乎的小家伙啊,全世界的肉都好像长到儿子一个人身上去了。在儿子出生前后的那段时间,他还在肉联厂上班,两只手每天都有抚摸无数块猪肉,一开始,他还没觉得有什么,但是当他的儿子一出生,他马上就觉得受不了啦。这哪里是肉啊,只有儿子身上的肉才是肉。所以,每到下班回家之后,他都要疯狂地洗澡,给自己打五遍香皂,然后才敢把儿子轻轻地抱在怀里,闻着儿子身上的肉香,再把儿子举起来对着阳光细细打量,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