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乎乎啊，肉乎乎，他的儿子越来越肉乎乎。除了儿子，他真的对什么都不关心了，甚至他的妻子告别人世，永远闭上眼睛——在寒酸的葬礼上，他神经质般的动作，是抢先一步伸出手去蒙住了儿子的眼睛。妻子死得太惨了，她是一个环卫工，在最后的时刻甚至还没来得及叫喊一声，身体就被呼啸而来的卡车拦腰截断，他不能让儿子看见他的母亲被分成两截后装在棺材里。妻子死后不久，厄运接踵而至，工厂解散，他成了无业游民，但是他竟然不着急，每一天，他小心地从大衣柜里的最底层取出那个用枕巾做成的小包裹，打开它，里面装着厚厚的一叠钞票，那是妻子的抚恤金。他一张张地取出那些钞票，跑到菜市场去给儿子剁排骨，一天天，一趟趟，剁回来的排骨越多，儿子也越来越胖。但是，好日子总是长久不了：出问题了，问题出得太大，以至于没花完的抚恤金一天之内就花完了。那天下午他本来是要去菜市场剁排骨的，可一出门就遇见了从前在肉联厂里的同事，他们一大群人不由分说地把他拉扯到了从前的工厂里，工厂里还欠着他们的工资。他根本就不想去，可是又一想，真要是要回了工资，还可以给儿子剁好多次排骨呢。于是就和他们一起去了。事实上，还没走出多远天就下起了雨，而且越下越大，他不由得慌乱起来，他怕儿子被雨淋着，拔脚就走。可是，因为他从前的工厂在郊区，所以当他撑着刚刚买来的雨伞赶到儿子的学校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儿子已经走了，而雨还在越下越大。当他蹚着还来不及流进下水道的积水赶回家，儿子已经躺在床上发起了高烧。第二天晚上，他抱着儿子气喘吁吁地跑进医院：先是仓皇地叫喊；然后是值班医生睡眼惺忪地走出急诊室；再是急诊室的大门轰的一声关上；他自己则背靠着急诊室外的白墙，像个呆子一样直勾勾地看着急诊室的大门。再后来，他的双腿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没了力气，支撑不住他的身体了，他只好蹲下——过了好长时间，就像过了一辈子，值班医生仍然睡眼惺忪地走出急诊室大门，对他宣告道：肾炎，赶快去交押金。他蹲在那里痛苦地倾听医生的宣告，惨白的日光灯照耀在他身上，他不禁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脸。他想：这一次是真的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