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我不仅对小米的“秘密”一无所获,而且震惊于背包里的内容所透露出来的信息:小米过着怎样一种简朴的、几乎可以称得上乏味的生活啊。因为颇和几个姑娘过从甚密过,我对现在年轻女孩的生活情趣还算了解。就拿刚刚从我这儿搬走的那位前女友来说,她就拥有不下十件色彩各异风格不一的睡衣:丝绸的、棉织的、很色情的、装可爱的……我承认,如果没有这些短打扮,我和她分手的日子也许会再提前一些到来。除此之外,我前女友还有琳琅满目的香水、指甲油、唇膏……她搬走时的状态,几乎像一个即将走街串巷去贩卖女性用品的推销员。
然而小米却压根儿没有这些东西。她的衣物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层摞着一层:上面是两条深蓝色的牛仔裤,下面是一件棕色的毛衣和一件黑色亮面羽绒服,此外还有几件非蓝即白的棉布衬衫、秋衣秋裤什么的。内衣都装在一个塑料袋里,压在最下面的一层,我没打开。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了,我甚至没能找到一支塑料发卡或一瓶抹脸的护肤品。小米的背包,简直让我想起了那些以清教徒般的生活著称的女共产党员的“遗物展览”。
而再回想一下她给我的“第一印象”:固然显得很另类,但那是发型以及脸上那些金属配件造成的。她的衣着其实非常朴素。除了那头色泽不正的“小黄毛儿”以外,她身上除了牛仔布就是黑色、灰色和白色,完全找不到一丝明亮的色调。
也许,我可以把这种极其简单的着装风格理解为一种“酷”。我们报社有一两个“干练范儿”的短发女孩也故意这么穿衣服。这也可能是年轻姑娘特有的自信嘛:只有足够“艳”的人才会故意打扮得“素”。而等到她们上了岁数,自然就会花里胡哨起来,最终在四十多岁的时候变成一滩珠光宝气、色泽斑斓的大肥肉。同理,每个老妖精也都有着她素面朝天的好时光。
但是我随意看了看小米那几件牛仔裤和羽绒服的商标,就立刻推翻了这个想法。那明明就是一些便宜的地摊儿货。还是对比我们单位那俩“中性妞儿”吧,她们虽然把自己往小寡妇的路子上打扮,但对衣服的品质要求却自有一套严格的讲究,比如说袖口绝对不能有线头,扣子必须得是“天然贝壳磨制而成的”方算上品。最关键的是,在同一个公共场合不能穿同样的衣服。她们就像一天换一次毛的乌鸦,可以重色儿,但绝对不能重样儿。而小米几乎就是没衣服可穿。
我几乎怀疑起小米究竟是不是我母亲的女儿了。在我的记忆中,母亲可从来就是那种“风头很劲”的女人啊。早在八十年代初期,她就是那个内地军工厂家属院里第一个穿上旗袍的,为了这个还惹得我父亲狠狠地和她吵了一架。冬天做了缎面儿的棉袄,她也把它穿在外面,而不像邻居家的阿姨们似的罩在外套底下。她可不怕费衣服。据说即使是在“文革”闹得最厉害的那几年,我母亲也不顾家庭出身,高调地坚持着她的小资产阶级作风;否则她也不会混得那么惨,必须下嫁给我父亲才能找上个饭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