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社长霍然急了,欠着屁股跟我拍桌子,连茶杯都碰倒了。他一边湿漉漉地抹着茶根儿,一边郑重警告我“最好注意一点”:
“新闻出版机构可快改革了,以后全员竞聘制,你要再放任自流下去,可别怪组织不接纳你。”
我必须得承认自己身上充满了小资产阶级的软弱性:恃宠撒娇或起哄架秧子的时候比谁闹腾得都欢,而对方一旦以饭碗相挟,登时就成了银样蜡枪头。局面转眼变成了一边倒,副社长和团委干部轮流批斗我,而我也只好忍辱负重地听着,同时琢磨着是不是向领导解释一下,自己其实根本没有讽刺过他的隐疾,却又怕再把话说到那个地方,更给对方火上浇油。唉,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他的屁眼如此脆弱又充满矛盾性,真让我们这些“下面的人”投鼠忌器。
那俩人轮流背诵着大段“主流价值观”的惯口儿,直到下班了才放过我——又意犹未尽地布置了一份三千字的检查,让我回去接着对肛门问题“深挖狠挖用力挖”。回家的时候,我连车都没心情坐了,独自沿着马路牙子慢慢踱着,不时眯眼抬头,望着远处高楼后面露出的一角斜阳。还没到春节,但因为暖冬的缘故,路边花坛里的迎春花都长出小“骨朵”来了。这欺骗性的季节里,弥漫的是一派悲凉的气息。
我满腔都是“壮志未酬”的不甘:要是早年能够勤勉点儿,像肖潇那样在“业务”上站稳脚跟,如今腰杆儿就会硬气得多吧;哪怕走向理想的反面,早早儿跟着李无耻出去招摇撞骗,也能换个活法儿。偏偏我就是这么个半吊子性格——走正道儿受不了那份儿磨炼,当流氓又丢不起人,才混到了今天的局面,时不时地还要看那些鼠辈的眼色……现在,我伸手所及之处,能抓到的只剩下一个“中国吃货网”了。这个东拼西凑又迟迟无法上线的网页,对我来说居然有了救命稻草的意味。而它究竟真的是我生活中的“变数”,还是一个庸人无可奈何之下的意淫呢……谁说得清?
天都快黑了,我才走到家门口。临了,又发生了一件窝心事儿:当我疲惫地摘下单肩背包的时候,忽然摸到肩膀上滑滑的,再一细看,指尖竟然抽丝拉线地粘着一口痰——大概是走过哪个公共汽车站时,车上的某个乘客留给我的纪念品。那孙子还挺有公德,知道拉开窗户往外吐,而不是吐到车厢里,等着李素丽同志亲手去擦。
所有这些事儿以及情绪凑到一块儿,也就可以构成我那样对待小米的“心理动机”了吧。在事后反省的时候,我这样想。我知道,这不能成为自己犯浑蛋的理由,但也可以稍微辩解一下:我不是故意欺负她的。
那天到家以后,小米并不在。我看看表,都七点多了。平日这个时候,厨房里已经飘出饭菜的香味儿来了。我一边揉着咕咕叫的肚子,一边痛恨自己怎么就养成了到了饭点儿必会想起她的习惯。这不是贱骨头么?整个儿就是巴甫洛夫养的实验用狗。在饭桌旁“嗅”了几圈儿,又反复检阅了两次冰箱里的内容之后,我毅然决定:不吃了,既然没人做饭那我就饿着。有什么的呀,既然都想虐待我,那就一块儿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