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是军人,苏社(见《断手》)比孙天球的性格就复杂一些。一方面他是位凯旋而归的断手英雄,另一方面他又是吹牛耍赖、过分无聊的青年:从前方打仗回来,受了伤,不承包土地,不劳动,甚至自己不做饭,吃东家喝西家,白吃樱桃不给钱,经常想的是“他妈的,老子在前方”。在对越自卫反击战和一切保家卫国战争中受伤立功的官兵,理应受到人民的关怀、尊敬和爱戴,但是他们自己也有一个自爱、自重、自尊、自强的问题。如若不然,整天想着“他妈的,老子在前方”,这岂不有点阿Q精神了吗?靳开来(见《高山下的花环》)是有缺点的英雄,而英雄苏社身上的缺点绝不能和靳开来等同:前者是不拘小节傲岸性格常作激奋语,后者则是思想上的些许斑驳和意识中的点点污垢。看来人民功臣也须冲洗思想上的污点!这正是作家独具慧眼发现的别人见所未见的生活现实。
莫言在成功地写出苏社这个人物时,又为他的婚姻大伤脑筋。苏社追求小媞,小媞犹豫不决,小媞的父亲却根本不同意。寡妇留嫚显然在等待着他,但她又不敢奢望。何去何从?与小媞结合吧,社会上早有过不少这方面的先进人物:姑娘不顾男方残疾,冲破重重阻力,喜结良缘。《断手》岂不成了宣传此类先进的诠释之作?真正的文学价值安在?与留嫚结合,势必落入封建礼教的圈堤:两人本来都是残疾人嘛!谁也不吃亏,瘫手对断手,良心换良心,《断手》不是在宣扬封建道德吗?这是作者在构思情节时,也许本意是想提出一个新的问题,留待读者去思索、补充,实际上是作者自己陷入了矛盾的两难命题中,果真如此的话,则是作家始料未及的。
近来作家倾注更大的热情创作了《红高粱》和它的续篇。由于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对中国人民的锻炼和影响,使人民对战争文学有着特殊的感情。从情感上来说希望战争文学能在新路子上出佳篇,寄予极大兴趣去读战争文学;实际上,许多战争文学浅显老套,看头知尾,读着乏味,真像吞食鸡肋。莫言近乎刀刃上走马,他去碰战争文学,而写的又是抗日战争--这场曾被无数名家写过、被无数名篇记载过的惨烈英勇的人类壮举。夸张点说,没有十足的自信和惊人的勇气,一个作家是不愿去碰这个题材的。莫言写了,虽是刀刃上走马,但他能出神入化,游有余刃,写出新意!读罢《红高粱》,你不能不佩服余司令这个立体感多面色的人物被作家刻画得如此成功!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人们还很难找到第二个像余占鳌这样的人物:英武和粗暴杂陈,简单鲁莽而又刚烈坚强;出身贫寒,并非走投无路而造反;痛击日寇他却无法理解战争的价值和意义;因遭到冷支队的暗算他反而对八路军的游击队深藏戒心,虽目光短浅却能威武不屈;虽寻花问柳又舐犊之情可掬。总之,在余司令身上体现了许多抗日名人的优点,又明显地暴露出中国封建社会里小农思想的偏颇、狭隘、自私和肤浅。在中国当代文学人物画廊中,余占鳌无疑是应该占据一席之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