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心灵日记》英国汉普郡布洛克伍德(6)

心灵日记 作者:(印度)克里希那穆提


1973年9月19日

雨季已经到了。辽阔的苍穹彤云密布,苍茫的大海浊浪翻滚,肆虐的狂风掠过树林。这瓢泼大雨一旦泄下便要连绵数日,即便中间停上个一两天,不消时日便会重来。凡有水塘的地方,都能听到此起彼伏的蛙声。风停了,雨歇了,空气里弥漫着沁人心脾的芬芳。大地犹如被仔细清扫了一番,连续好几天,一切都显得那么绿,绿得令人惊讶。你可以看到,雨后初霁,天清地明,万物生发,生机盎然。清晨时分,便可以听见鸟儿的欢歌,便可以看到雀跃的小松鼠。遍地都是花儿,有野花,也有盆栽,既有茉莉花,也有玫瑰花、万寿菊。

有一天晚上,在通往海滨的小路上,有一群孩子欢快地唱着歌,他们穿行在高大的棕榈树和下大雨的树下,惬意地欣赏着路边的千般风景。他们看起来是那么幸福愉快,那么清纯无邪,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其中一个小孩儿认出了我们,微笑地向我走过来,我们手牵着手走了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说一句话,而当我们快走到她家时,她就扬起小手向我告了个别,跑了进去。世界和家庭将会给她带来创伤,她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为孩子们悲伤,而在世人的狡猾中,孩子将会受到创伤。但是那一天晚上,她很快乐,而且渴望握着别人的手,与别人分享她的快乐。

大雨停歇之后的一天夜晚,西方的天空布满了金色的余晖,他回到同样的路上,一个年轻人从他身旁走过。这个年轻人提着一盏装在土罐里的灯,身上除了一块干净的缠腰布外,其他什么都没有了。这个年轻人的身后跟着两个人,他们抬着一具尸体。他们全是婆罗门,刚刚洗过澡,身体显得很干净,而且腰板挺直。那个提着灯的年轻人肯定是死者的儿子,他们都走得非常快。尸体将要在一处僻静的沙地火葬。一切都是那么简单,没有布满鲜花的精致的灵车,棺木后面也没有跟一队锃亮的车子或送葬的队伍:一切都显得那么阴沉昏暗。有时候你还会看到一具尸体,遮盖得非常得体,载在一辆自行车后面,要送到圣河去火葬。

无论在哪里,人都终有一死,而我们却一直不愿直面死亡,认为那是一种阴森、恐怖的事情,避之唯恐不及,更不用说谈论死亡话题了。人们想关起门来驱赶死亡,但它是赶不走的。“爱”的美好在于“死亡”,而人们对两者都一无所知。死是痛苦,而爱是愉悦,这两者永不相遇;它们必须被分开,而将其分开的东西便是痛苦。从时间开始以来,情况就是如此:分离以及无尽的冲突。对于那些没有领悟到“观察者就是被观察,体验者就是被体验”的人而言,死亡是在所难免的。死亡就像一条巨大的河流,人——连同一切世俗的财物、虚荣、痛苦与知识——都被裹挟在这滔滔的河水里。除非他把自己积累的一切留在河中,向河岸游去,不然死亡将总是停留在他的门外,等待着他,注视着他。当他离开河流时,河边并没有堤岸,堤岸是文字、观察者。他已经放弃了一切,放弃了河流与堤岸。河流是时间,而堤岸是时间的思绪:河流是时间的运动,而思绪涉及时间的运动。当观察者放弃原有的一切时,观察者就不是观察者了。这不是死亡,它是永恒。你无法了解它,因为被了解的事物涉及时间;你也无法体验它,因为体验是由时间构成的。摆脱被了解的事物就是摆脱时间。不朽并不是你已经组合在一起的语言、书籍或影像。灵魂、“我”、呼吸是思绪——时间——之子。当时间不存在时,死亡就不存在,只有爱存在。

西方的天空已经没有了色彩,就在地平线的上方刚刚升起一轮年轻、娇羞、温柔的月亮。在路上,一切似乎都消失了,婚姻、死亡、孩童的笑声以及某个人的哭泣声。在月亮的附近闪烁着一颗孤单的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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