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名字可能会永远铭刻在我们的记忆中!可是当军队和狂暴的警察涌进来把大家用卡车运走时我就在系里。这太不可思议了。我在卫生间里,在那幢大楼某一层的卫生间里,我想可能是四楼吧,我说不准了。我当时正坐在便桶上,高高地提起裙子,像某首诗或者歌曲所描写的那样,读着佩德罗· 加菲亚斯优美的诗歌,那时他已经死了有一年,佩德罗先生,多么忧伤的一个人啊,为西班牙以及世界上别的地方而忧伤——谁能想像得到当丑恶、狂暴的警察涌进大学的那一刻我正在卫生间里读诗吗?我跑题了吗?我想生活充满了各种奇妙和神秘的事物。事实上,正是由于佩德罗· 加菲亚斯,由于佩德罗· 加菲亚斯的诗歌和我长期养成的在卫生间读诗的习惯,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狂暴的警察进来了,军队进来了,而且在拽走他们能找到的每个人。我听到了某种吵闹声。在我灵魂中翻腾的声音!可以说当时吵闹声越来越大,这时我才开始留心起到底发生什么了。我听到隔壁小间有人拉开锁链,我听到门砰地响了一声,听到过道里传来脚步声,听到草坪上升起喧嚣声,那片被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坪像绿色海洋般把系楼围衬得像个小岛,这样的地方从来都是充满喃喃细语和爱意的。这时佩德罗· 加菲亚斯诗歌的泡沫爆了,我合上书,站起来,拉开锁链,打开门,大声说着什么,嗨,我说,外面出什么事儿了?可是没人应答,使用卫生间的人都不见了,虽然早知道不会有人应答,我还是说嗨,有人吗?也许你能理解那种感觉。后来我洗了洗手,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我看见一个高大、瘦削的金发女郎的样子,那张脸上已经有不少皱纹,太多的皱纹,像佩德罗· 加菲亚斯曾对我说的那样,完全是堂吉诃德的女性版,接着我走出去来到过道,到那儿后我忽然意识到出事儿了,过道里空无一人,楼下传来喊叫声,让你震耳欲聋,在创造着历史。我当时怎么办了?我做了任何人都会做的事儿。我走到一个窗户前向下望去,我看到很多士兵,我又从另一扇窗户望下去,我看到很多坦克,然后又从另一扇窗户望下去,这样一直看到过道尽头,我看见了敞篷车,里面圈着被捕的学生和教授,那场景很像描写“二战”的电影和玛丽亚· 弗里克斯和佩德罗· 阿曼达里斯表现墨西哥革命的电影交错在一起的画面,一幅黑乎乎的布景上荧光闪闪的小小人影在活动着,就像人们常说的疯子或者处于高度恐惧状态的人眼中看到的情景。我心里对自己说:奥克西里奥,待在这儿别动。不要自投罗网被抓去了,宝贝。待在这儿别动,奥克西里奥,宝贝,别让他们把你写进他们的名单里。如果他们想要找你,就让他们来找好了。然后,我又回到卫生间,这事儿显得有点怪怪的,我不仅回到了卫生间,而且又返回刚刚待过的那个格子间,我又重新坐在马桶上,我是说又撩起裙子,拉下内裤,可是并没有什么内急之需(对此人们有更准确的说法:肠道松弛,但我不属于这种情况),然后打开佩德罗· 加菲亚斯的书,不过毫无阅读的欲望,我开始慢慢地读起来,逐字逐句,逐行逐段,忽然听到走廊里传来声音,靴子的声音?上过钉的靴子的声音?可是,嗨,我心里说,这不是巧合吧?接着我听到好像有声音说一切都有条不紊,不过也可能是说别的意思,有人,也许就是刚才讲话的那个杂种,打开卫生间的门,走了进来,我像雷诺阿画中的芭蕾女般踮起脚尖,我的内裤掉在瘦骨嶙峋的脚踝上,绊在当时穿的一双鞋上,那是一双非常舒服的黄颜色的软底鞋,我等着那个士兵一个一个搜查小格子间,已经作好了准备,万一他来了,绝不开门,要把墨西哥国立自治大学最后的自治堡垒守卫到底——我,一个穷困潦倒的乌拉圭女诗人,跟任何人一样深爱着墨西哥——我这样等待的时候,一种奇异的寂静忽然降临,好像时间发生了断裂,顷刻间朝四面八方飞奔,那是一种纯粹的时间,不掺杂任何语言的色彩,也不带动作或者行动的成分,接着我看见了自己,看见了那个士兵在入迷地盯着镜子,我们两个在文学系四楼的女卫生间里像雕塑般凝固不动,就是这样,然后我听到他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在远方,我听到门关上了,我直起的双腿又恢复成原来的姿态,好像完全出于自动。我要说,我那样坐了三个多小时。我记得我从卫生间里出来时天开始黑下来。我得承认,形势已经发生变化,可我知道该怎么办。我清楚自己的职责。于是我走到卫生间惟一的窗户前向外望去。我看见远处有一名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