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荒野侦探 03

荒野侦探 作者:(智利)罗贝托·波拉尼奥


我看见一个武装好的军车的轮廓或者影子。像拉丁文学里描写的门廊,希腊文学里描写的门廊。噢,我太崇拜希腊文学了,从品达[1]到乔治· 塞菲里斯[2]。我看见了席卷大学的那股狂风,仿佛在白天最后的光亮中开心不已。我明白自己该怎么办。我明白。我明白必须要坚持。我坐在女卫生间的砖地上,就着最后的亮光,读了三首佩德罗· 加菲亚斯的诗,然后合上书,闭上眼睛对自己说:奥克西里奥· 莱科图雷,拉丁美洲乌拉圭公民,诗人,旅行者,坚守下去。就这样。接着我开始回想自己的过去,就像我现在回想着过去那样。我开始回想你不感兴趣的那些事,就像我现在回想阿图罗· 贝拉诺那样,年轻时的阿图罗· 贝拉诺,1970 年,我见到时他才十六岁或者十七岁,当时我已经是那些年轻的墨西哥诗人的母亲,他还是个不胜酒力的孩子,但却很自豪在他遥远的智利故国,萨尔瓦多· 阿连德[3]赢得了大选。我熟悉阿图罗。我是在英克鲁西亚达酒吧一群吵吵嚷嚷的诗人中碰到他的,那简直就是个雪貂窝,形形色色前程美好的年轻人和不再那么年轻的人经常在那里聚会。我跟他成了朋友,我想可能因为我们两个是所有那些墨西哥人中惟一的南美人。尽管年龄悬殊,尽管有着各种可以想像出来的分歧,我们还是成了朋友!我指点他认识了T.S. 艾略特、威廉· 卡洛斯· 威廉斯、庞德。我带他来过一次家里,他病恹恹的,醉醺醺的,用胳膊搂住我的脖子,全身的重量都悬在我瘦削的肩膀上,我跟他母亲、父亲以及人很不错的妹妹都成了朋友,他们全家人都很善良。我对她妈妈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夫人,我没有跟你儿子睡觉。她说,当然没有,奥克西里奥,不过别叫我夫人,我们其实是同龄人!我成了这个家的朋友。一个1968 年移民到墨西哥的流浪的智利人之家。我也是那一年来的。我以客人的身份在阿图罗家一待就是很长时间,有一次待了一个月,还有一次待了两星期,还有一次待了一个半月。因为我那时没有钱付带家具的房子,甚至交不起一间顶楼房的租金。白天我就待在大学里,干这干那,其他时间,晚上,我就过起波希米亚式的生活,我睡在朋友家,把自己可怜的几样东西,衣服、书籍、杂志、照片,扔得到处都是。我是雷梅迪奥斯· 巴罗[4],我是莉奥诺拉· 卡林顿,我是欧尼塞· 奥迪奥[5],我是丽莲· 瑟尔帕斯[6](噢,可怜的丽莲· 瑟尔帕斯),如果说我没有疯狂,那是因为我始终保持着幽默感,我嘲笑自己的裙子,嘲笑自己的烟管裤,嘲笑我自己里面都脱了线的内衣,嘲笑我那巴丽安特王子式的发型,白发正在迅速盖过金发,嘲笑我那偷偷盯着墨西哥城夜色的蓝眼睛,我那听着大学生故事的粉红色耳朵,嘲笑人事的沉浮、羞辱、卑微、奉承、谄媚、假惺惺的赞美,嘲笑在墨西哥城夜空的映衬下重新组装过的破败、战栗的床铺,我如此熟悉的天空,那骚动不安、不可企及、像阿兹特克的大锅炉般的天空,在这样的天空下,我跟所有那些墨西哥诗人和阿图罗· 贝拉诺在一起,在绝对的幸福中感动不已,贝拉诺才十六七岁,我看着他开始成长起来,1973 年他决定回祖国参加那场革命。除了他的家人,我是惟一去巴士车站为他送行的人,因为他打算走陆路,那是一次漫长的旅程,极其漫长,充满了危险,那是所有贫穷的拉美男孩的起程之旅,要穿越这片荒谬的大陆,阿图罗· 贝拉诺从巴士窗户探出身来向我们挥手告别时,不仅他母亲哭了,我也哭了,那天晚上我就在他家里睡了,主要是为了陪陪他母亲而不是别的,可是第二天早晨我就走了,尽管除了几个常去的酒吧和咖啡店我无处可去,可我还是走了。我不喜欢滥用别人的好客。1974 年,阿图罗回来时完全变了一个人。阿连德下台了,他的义务已尽,或许这是他妹妹告诉我时的说法。阿图罗尽了他的责任,他的良心,一个年轻拉美男子可怕的良心,这本身无可谴责。9 月11 日,他以一个志愿者的身份出来活动。他在一条荒凉的街上站了荒谬的岗。他夜间出去,目睹了很多事情。几天后,他在一个边防检查站被捕。他们没有拷打折磨他,但关了好几天,期间他的表现像个男子汉。墨西哥的朋友们,墨西哥城的夜晚,诗人们的生活在等待着他。可是他回来后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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