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馆方面很难否决一位前苏格兰场警探的。而且，因为丹尼斯是为天津英国租界服务的，理论上来讲他也不是英国政府的人。领事馆方面可能会对他施压，可他可以扛得住。他是从旧式警校里出来的老警察，是那种全力以赴追寻真相的警察。换句话说，托马斯设法让韩队长明白，丹尼斯不是外交人员，他不是这个老大帝国网络的一部分，他不具有政治性。他只是个警察，百分百纯粹的警察。

韩队长最终同意了。托马斯马上给天津的英国领事馆打电话，代表北平使馆区警方正式请求将丹尼斯总督察借调到北平来。

那天晚上，韩队长穿过王府井大街警局后面的胡同来到了相隔不远的北京协和医学院。这所医学院是北平最好的医疗中心了，是1906年由传教士帮助建立的，现在是由美国石油大亨约翰·D·洛克菲勒及其基金支持的。里面一直就有中国医生和西方医生的结合。它的职能包括派遣聪明的中国年轻人到美国受训，招募美国和欧洲的专家来到医院工作。他们不远万里，为院里的外方医生建立了一系列西式的房屋和设备。以北平的标准来看这所医院是现代、清洁、高效的医院。除了上海以外，中国还没有这么先进的医疗设施。

他走进了迷宫一般的医院。这里整体布局是传统的中国样式，四周全是西式建筑，跟纽约或者波士顿没有两样；基本上四五层楼高，纯功能性的。不过你抬头看时，会发现里面糅合了一些中国的元素——比如绿色鞍形屋顶以及传统的燕尾式飞檐。不过韩队长不知道的是，这些装饰是建立这所医院委员会的一位成员后来建议加上去的。这个人深谙中国建筑，对于保持北平传统的天际线有着执着的追求——他就是E. T. C.沃纳。

整个医院在晚上非常安静。门口小屋里的守门人正围着铜炉烤火。韩队长直接朝病理部走去。他在那里找到了医疗主管王医生。韩队长知道王医生正在胡正详手下做事。而后者是他极其敬重的病理学首席教授。胡正详毕业于哈佛医学院，是位经验丰富的医生。

王主管带着韩队长来到解剖室。这里跟外面的世界完全不同，到处都光溜溜的，只有洁白无瑕的瓷砖，闪亮的不锈钢架子和一瓶瓶的化学药水儿，一盘子手术刀和其他的手术工具在聚光灯下尤其引人注意。

胡教授在韩队长洗手的时候对他点头示意。王主管拿着一个写字板准备记录。杂役把帕梅拉的尸体推了进来，抬上解剖台。解剖台台面稍有倾斜，四周有沟槽把血水排走。强烈的消毒水和清洁剂的味道盖过了尸体的血腥和腐臭味——熟悉的干涸血渍的金属腥味儿直冲喉咙，中间夹杂着有点像是苏州街小吃摊上的炸猪肉的味道。不管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死亡的味道是一样的。

帕梅拉的尸体已经被除去了衣物，冲洗过了，不过上面的刀伤、鞭痕和擦伤还是惨不忍睹。她的胸腔还是像韩队长在狐狸塔下看到的一样，只是一个大洞。实际上因为把所有的血迹和泥巴给清掉了，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些刀口了——数都数不清。除去遮盖后胸口被切开那个洞口更加显得大得吓人。他发现很难描绘帕梅拉的脸——当时他还没有看到她的照片——现在在强烈灯光的照射下，他看到了她一脸的雀斑。他也注意到她的两只小手紧紧攥着，大拇指紧握在手掌里，牢牢卡在尸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