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中年得子，非常疼爱我，一下班就陪我玩。一次带我去停建的工地踢球，他对着墙壁小便的工夫，我从脚手架上摔下来，钢筋戳破了喉咙。他原本就很宠爱我，事故之后内疚不已，更是变成我的隶。我虽身为残障，日子却过得很嚣张。只要摆出不开心的脸，就能逼父亲替我出头。他本身个性内敛拘谨，但为了我打了无数次架。我骄纵成性，受惯宠爱，恃残放浪，连母亲也看不下去，想教训我几句，我就立刻跑掉。我的喉咙说不出道歉，就自以为永远不需要忏悔。

父亲终于因为恶迹累累而被辞退。那一天，他独自坐在巷口发呆，被迎面走来的几个地痞挑衅，他一跃而起，好像再无拘束的野兽一样挥动拳头。白净的衬衫激烈地褶皱扭曲，筋脉突起，坚硬的手肘敲碎了对方的牙齿。然后，他向我走来，结实的手掌搭上我的肩膀，略带惭愧与羞涩地说：“别跟妈妈说啊。”我被他温厚的声音震得瑟缩。

父亲恶名在外，肯收留他工作的地方不多，就在码头做体力活。用健康作抵押拼命加班，希望我能继续升学。他无所不用其极地弥补许多年前意外葬送了的那个可能性。

——天宫雁 节选自《不见之歌》

十八岁接到第一份工作时，夏实搬出了父亲的住所，开始了单身公寓生活。除非节假日，平时很少回去。

原本母亲去世后，夏实很依赖父亲。但，有那么几个晚上，父亲彻夜不归，他打电话去确认，总有不同的女人接听。在仍认为世界应该黑白分明的年纪，父亲的行为形同背叛。两人的关系于是愈加冷淡。

有一次，夏实跟朋友走在去公司的路上，恰巧碰到父亲。时值圣诞节，男人站在橱窗前盯着模特身上的牛仔裤，好像在考虑要不要买。夏实坏心眼地想，就算你再怎么打扮也不可能变年轻。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父亲认出夏实，想要开口打招呼，但他别过脸去跟朋友讲话，故意装作不认识。

那一年圣诞节，他收到父亲寄来公寓的圣诞礼物，是那条牛仔裤，只是大概太久不见，不太记得儿子的尺寸，裤腿太长了。又过了两年，他穿起来才正好合身。

——天宫雁 节选自《冬至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