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堆古蜀文化的青铜器固然惊艳,其造型艺术之大胆与夸张更在殷商之上,然而后母戊四足大方鼎立于天地,稳若泰山,大有一览众山小之气概,其散发的中正之风也有别于古蜀的怪诞吊诡。当然,三足铜鼎还是殷商主流,李泽厚品评其美曰:“器制沉雄厚实,纹饰狞厉神秘,刻镂深重凸出。”商人之鼎着实独步天下,因为三星堆古蜀文明以及古埃及文明、爱琴文明、两河文明等重要文明都有“权杖”之传统,唯独商周没有。殷商青铜器上流行的兽面纹在周朝被弱化,从对兽的浓墨重彩到对其形象的淡化处理,就是人文进程之一面。“周鼎著饕餮,有首无身,食人未咽,害及其身,以言报更也。”(《吕氏春秋·先识》)周礼的熏化让后人深感“吃人有报”,此昭示文化大变。诚然,殷商文化是典型的神性文化,而周文化固然谈不上绝对人性,然其“敬天保民”、“以德配天”之思想足见光辉。
所谓“铸九鼎,象九州”,虽然“九鼎”与“九州”之传说一样令人振奋,但他们都是后人的“发明”。其实,鼎真正有政权之象征意味还是周人赋予的。铜矿是上古重要的战略资源,而冶铜铸鼎关乎神权威严,宝器与意识形态实有相辅相成之处。宝器如能做大做奇,摄人心魄,可收宣传神权统治之效;神权殷实,则使一国在中央集权政府诞生前的组织动员能力最大化,此更助推宝器的翻新。
战国时有此传说,“昔周之伐殷,得九鼎,凡一鼎而九万人挽之,九九八十一万人。”(《战国策》)“国之重器”并非直指鼎本身的超凡重量,盖针对频繁迁徙之不便而言。营筑城郭宫室与铸鼎都是“安定稳固”的大工程,对于商而言,鼎越大越后出。周人革命之“迁九鼎”,便有挪移商王国之味,同时也是在部落联盟中展示最傲人的战利品。《左传》有载:“桀有昏德,鼎迁于商;商纣暴虐,鼎迁于周。”孔子说“革物者莫若鼎”,这种“鼎革”思想实有赖于周初的宣传,商人显然是没有的。“鼎革”思想实际透露出一种天下共主的意识,此后不光诸夏有此意识,蛮夷也来附庸。楚庄王就曾问鼎之轻重,秦始皇更是派千人在泗水里寻找周鼎。
自周始,中国的鼎文化逐渐形成,中国人的譬喻天分从此得到了很好的施展,说这人力气大就用“力能扛鼎”,说这人正值壮年就用“春秋鼎盛”,说这人极有信誉便用“一言九鼎”,说王图霸业就用“问鼎”与“定鼎”,说要助这人成事便说“鼎力相助”,说那曹魏、刘汉、孙吴割据就用“三足鼎立”,说天下大乱就用“海内鼎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