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明显地,我根本无法在梦中看到这我事实上根本未曾到过的城市。如果我将所有看到的景色个别地予以分析,那我可以说,那梦中的白花,是我在我所热悉的拉维那(Ravenna)那儿所看到的,而这城市曾一度差点取代了罗马,成为意大利的首都。在拉维那四周的沼泽地带,这种美丽的水白合,就长在那一摊摊的污水中,就像我自己家乡的奥斯湖(Aussee)所长的水仙花一般,我们往往因为它长于水中,看得到却摘不到,所以梦中,我就看到这些白花是长在大草原上。至于“靠在水边的黑石头”,一下子便使我联想出那是在卡尔斯矿泉疗养地的铁布尔谷(Valley of Tepl),而这又使我想起我想向组克尔先生问路的那些情形在这混乱交织的梦内容中,我可以看得出里头蕴涵了两个我们犹太人常在写信、谈话中喜欢提到的逸事(虽然,偶尔其中颇含一种令人心酸的成分)。第一个逸事是有关体力的,它描述一个穷苦多病的犹太人,一心想去卡尔斯矿泉治病,于是没买票就混进了开往那地方的快车,结果被验票员所发现,而沿途受尽索票时的奚落与虐待。后来,他终于在这悲惨的旅途中的某个车站碰到了一位朋友,他问这个人:“你要到哪里去呢?”这可怜的家伙有气无力地回答:“到卡尔斯矿泉—如果我的‘体力’尚撑得下去的话。”而另外一个我联想到的犹太人的逸事是这样的:有一个不懂法语的犹太人,初到巴黎,向人问前往Rue Richelieu的路……事实上,巴黎也是我几年来一直想去的地方,而当我踏入巴黎第一步时,心中之满足、喜悦迄今犹历久弥新,也由于这种畅游大都市的喜悦,使我对旅行产生更浓厚的兴趣。还有,关于“问路”一事,这完全是在指着罗马而言,因为俗语常说:“条条大路通罗马。”所以“路”与“罗马”显然有明显的联系可寻。接着,我们看那名字叫“组克尔”(糖)的与我们常送体力衰弱的病人去疗养的“卡尔斯矿泉”,使我联想到一种与“糖”有关的体质衰弱病—“糖尿病”(Diabetes,德文为Zuckerkrankheit,直译即“糖病”)。而做这梦的当时,正是我与住在柏林的朋友于复活节在布拉格会面以后不久,而当时会面所交谈的内容也多少可以找出一些与“糖”及“糖尿病”有关的话题。
第四个梦,就紧接着上述我与某朋友有约会不久所做的,又把我带回罗马城内。很奇怪的是,在这街上竟有那么多用德文写的公告。就在这前一天,我写信给这位朋友时曾推测说,布拉格这地方可能对一个德国的旅游者而言,不会太舒适吧!于是,在梦中,我便把约好在布拉格相见的场合转换成相遇于罗马,而同时也实现另一个我从学生时代就具有的愿望—希望在布拉格德文会更为人所重用。事实上,由于我是出生在住有很多斯拉夫民族人的莫拉维亚(Moravia)的一个村子里,所以在我童年的最初几年,我应该已学会了几句捷克语的。还记得十七岁那年,我在偶然的机会听到人家哼着捷克的童谣,于是,很自然地,我以后均能顺畅地哼出来(只是对它所唱的内容却一窍不通)。因此,在这梦里头,实在有不少是出自我童年期的种种印象。
在我最近的一次意大利旅行中,我经过特拉西梅奴斯湖(Lake Trasimenus)时,我终于看到了泰伯河,但按照日程,只得过其门而不入,只差罗马五十里即折往他处,而这份憾意更加深了我儿时以来对这“永恒之都”(eternal city)之憧憬。当我计划次年作一旅行,由此地经过罗马去那不勒斯时,我突然想起一句以前曾读过的《德国古典文选》①:“在我决定去罗马时,我感到无比地焦躁,而徘徊于这两着棋之间—‘去当个温凯尔曼(1717-1768,德国考古学家及艺术史家)的助理呢,还是做个像伟大的汉尼拔将军那种独当一面的角色’。”(Bril译英文为:“It is a question which of the two paced to and fro in his room the more impatiently after he had conceived the plan of going to Rome-Assistant Headmaster Winckelman or the great general Hannibal.”)我自己似乎是步着汉尼拔的后尘,也注定到不了罗马(他在人们预料他会到罗马时,他却折往甘巴尼亚(Campanla)。在这一点上与我相似的汉尼拔,一直是我中学时代的偶像,就像同年纪的那些男同学们,我们对“朋涅克”(Punic,拉丁文,即“腓尼基”)战役都同情迦太基人,而敌视罗马。再加上当我意识到自己身为犹太人而常受班上德国同学的歧视时,一种遭受到“反闪族人”(Anti-Semic)的感受,更使我在心中对这位闪族的英雄人物加深倾慕。在我年轻的脑海里,汉尼拔与罗马的战争正象征着犹太教与天主教组织之间冥顽不休的冲突,而此后不断遭受的一些反闪族人运动所发生的感情创伤,使我这童年的印象根深蒂固。因此,对罗马的憧憬其实是象征着胸中一大堆热切殷深的盼望—就像那腓尼基将领们,曾为了促成汉尼拔终其一生的愿望进军罗马城,宁可知其不可为而为地跟随他出生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