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勒对我的巴赫专著贡献良多,那时他在斯特拉斯堡大学当法语讲师,就专著的体裁和文风提出不少建议。他特别提示,较之德语,法语运用在语句和韵律方面要求更高。法、德两种语言的差别或许可以如此描述:使用法语,你就仿佛漫步于园中小径;使用德语,则像穿梭于崇山峻岭之中。文学语域中的德语,因为不断与方言对冲,持续吸纳清新气息,而法语则早已与清新的方言土壤脱节。文学语域中的法语词汇,语义或褒或贬,大体上业已固化了,而德语在此方面仍然处于演化之中。
法语美在情感表达上极为清晰和简洁,而德语擅长多方位表述思想。我坚信,法语传世之作当推卢梭 之《社会契约论》,而德文佳作确实不少,譬如路德 翻译的《圣经》,以及尼采的《善恶的彼岸》,皆可谓渐臻佳境之作。用法语撰写时,我已经养成注重韵律、巧设语句的习惯,追求简约化表达,这种习惯已然影响到我的德语著作。现在要使用法文撰写《巴赫》,我完全明白自己的文体将呈现怎样的模式。
一如其他论文说道的作者,我得刻意跨越书面陈述艺术观点和艺术心得的障碍。其实,进行艺术讨论时,我们能做的只是运用类比或比喻手法迂回包抄、指桑说槐,实在不可能言辞凿凿。
时至1904年秋季,终于大功告成,我可以歇息了。我告知维多尔——他正在威尼斯休假,曾再三来函鼓励我——我的承诺总算没有落空。他当即践诺,为我撰写序言。
1905年此书面世,敬献与家住巴黎的大伯母玛西尔德?史怀哲夫人,若非她当年慷慨解囊助我食宿,使我于1893年结识维多尔,并与他往来多年,我绝无机会撰写出版这部巴赫专著。
本以为此书可以解决法国音乐文献之严重匮乏问题,没料到德国方面也传来巨大反响,将其誉为巴赫研究之巨著,令我惊喜、诚惶诚恐。冯?鲁普克在《艺术守卫者》杂志上撰文,提示我将其翻译成德语。当年秋天,布莱特可夫与哈特尔出版社决定立项推出德文版。
1906年夏天结束《历史耶稣之探索》研究后,我启动《巴赫》德文版翻译和出版事宜。不幸的是,我迅即发现,径直用另一种语言翻译是万万做不到的。为了保障一定的水准,我不得不再次研读原始素材。为此,我毅然抛开法文版,直接用德语撰写出一本高质量的新作。不料原著是455页,新书居然写了844页,令出版商大惊失色。开篇数页写就于拜罗伊特的黑马旅社,恰好看了一部精彩歌剧《崔斯坦》。最初几个星期的努力完全劳而无功,多亏歌剧《崔斯坦》饕餮盛宴赐福,满怀激情,我从庆典山庄返回旅社,疾书数页,终于开篇成章了。尽管脚下酒肆喧闹声不绝于耳,却无法干扰我那万千思绪,直至第二天艳阳高照我才驻笔歇息。自此,我便一直写写停停、其乐无穷。即使不能敞开胸怀连续写作,要备讲医学课程、神学课程,要举办布道仪式,要进行巡回演出,一耽搁就过去几个星期,专著毕竟在两年之内完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