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言语轻薄，宛姑木着脸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看鞋上的两朵绣花。郭嵩焘见状，脸上有些挂不住，便想发作，却被一双手捺住：“筠仙，你有酒了。”他转头看去，却是曾国藩带着神秘的笑容望着自己。郭嵩焘脸一红，心想难道伯涵与自己一样是看上这妮子了么？但此时却不好说什么，只好让宛姑再自唱去。就听宛姑声韵绕梁，丽雅绝伦，一首接一首地竟都是《红楼梦》里的诗词。她愈唱，曾国藩脸上的惊愕便增加一分，到最后已经完全不能自制：难道真的是她么？他思绪飘摇，已回到四年前的长沙……

岳麓书院坐落于苍松叠翠的岳麓山下，远远眺去万木葱茏，镜面一般的石坡潭碧波万顷，登潭而望山影蹉跎，长沙城隐隐可见，风吹山峦点点绿波荡漾，让人自感心旷神怡。这岳麓山千余年来一直是文人集聚会友论诗之地，长盛不衰。北宋开宝年间建岳麓书院，八百余年来不知多少孝廉从这里登堂拜相，鱼跃龙门般荣宠一生。道光十四年春天，还叫曾子城的曾国藩就是带着这样的憧憬开始了他的长沙仕学生涯。

比起湘乡的闭塞，灯红酒绿的长沙城似乎更能挑拨起曾子城窦开的心境。携友论文，溯江而游成了一众文士消纳的好去处。无论是百花堂的艳丽还是湘江楼的妩媚，都没有让曾子城过多驻足，除了几首应景之诗外再无多少深忆。却不想在观音阁的庙会上，曾子城见到了后来让他情牵梦绕半生的春燕。

那一天，长沙城里细雨霏霏，观音阁外的空场上万头攒动，社火锣鼓声混着爆竹声响成一片，如同开锅一般。曾子城夹杂在人丛中，亦步亦趋地随意玩赏，不经意间看到了一个年轻女子。却见她面容姣好，鹅蛋脸，柳叶眉，一对丹凤眼顾盼生辉，柔情万种，与曾子城对视间微微一笑，轻盈地消失在人丛之中。

“她是谁？”无意间的一问让曾子城立时袒露了心迹。他身边同行的李元度似看出了什么，顺着曾子城的目光瞥了一眼就笑出了声：“这是春燕，燕莺楼的头牌粉头。”

“燕莺楼？”

“是啊，这楼就是以她和另外一位头牌春莺之名起的。”李元度已猜到曾子城之意，叹口气劝慰道：“春燕要价极高，你我承受不起。”

“我会去的。”曾子城好像没有听到李元度的话，负意而去。李元度不知道的是一个月之后，曾子城竟带着全年的用度悄然进了燕莺楼。

“我要找春燕。”曾子城看到老鸨后第一句话就让对方吃惊不已，她轻蔑地望着这个身着蓝粗布夹袍，面带菜色的穷孝廉，自然不愿意让这种人见春燕，便有些不耐烦地搪塞道：“春燕今日不舒服，不如给爷唤春桃来吧，一样伺候得爷浑身舒坦。”

“我只要春燕。”彼时的曾子城还不太熟悉风月场所的规矩，只是急着掏出那包碎银子到老鸨面前。“还有这个。”他说着将一卷抄得工工整整的诗钞也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