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可是专门接待王公大臣的堂子,寻常人有钱也是进不来的,要知道《警世通言》里王金龙与苏三的事就发生在此。”说着话他们已然进了二楼。几人随着絮絮叨叨的老鸨走进左首第一间包房,却见是个里外两套的房间,里面轻罗幔帐,自是寝室无疑;外间也宽敞干净,布置得简洁明亮。老鸨让人捧了两盏琉璃聚耀烛台过来,然后由两个梳着云鬓的丫鬟端着白漆木的条盘,捧了西瓜、荔枝、葡萄、香蕉、苹果、桃子等水果一一放到条案上;又摆了瓜子、花生、酱果条、杏脯等一并干果才颔首道:“爷们吉祥!”
“不用整这虚套的,让宛姑来给我们唱几个曲子可好?” 郭嵩焘说着从袖里抽了张银票递给老鸨,招呼着她先给自己倒了杯酒。老鸨接过银票,细瞅了见是宝丰钱庄的足纹银票,才笑道:“爷们坐好,小的这就叫她过来唱曲儿。”说着话退出房间,不多时随着细琐的脚步声响,一个年轻女人闪身走了进来。曾国藩暗忖此人大约就是宛姑了吧?谁知道这女子的出现却让他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惊,蓦地觉得此人如此熟悉。
真的是她么?
这个宛姑年约二十,穿的枣花碧罗紧袖衫,浅粉色吴凌裤微露紫绢合欢履,腰围玉白色绸带下垂于膝,天生两道弯俏眉,肤白如玉,双目含情,淡施粉黛,容颜端丽,举止娴雅大方,顾盼间正和曾国藩打了个对眼,看到有些痴呆的曾国藩微微一笑,然后大大方方地给三人行礼。
“伯涵、伯涵……”刘蓉见曾国藩突然失态,忙用手轻推了他一把,曾国藩这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此时宛姑已经向郭嵩焘请过唱词,然后端坐在前,怀抱琵琶,轻启朱唇:
少年看花双鬓绿,走马章台管弦逐。而今老更惜花深,终日看花看不足。坐中美女颜如玉,为我一歌金缕曲。归时压得帽檐欹,头上春风红簌簌。
“好!”郭嵩焘第一个举双掌喝彩,接着刘蓉和曾国藩也跟着轰然叫妙。就听郭嵩焘叹道:“宛姑好嗓子,真是字字咬金断玉,曲儿字儿都像从天上落入我耳中一般,五脏六腑都舒服得紧,再来一个。”婉姑得他夸奖,脸涨得通红,又请了个万福才坐下重新弹唱道: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这是黛玉葬花的‘葬花吟’啊!”曾国藩突然间睁开一直紧闭听唱的双眼,竟自闪着泪花。“姑娘也看过《红楼梦》?可知《秋窗风雨夕》么?”听曾国藩这么一说,宛姑颔首不语,脸上似有幽怨之意,许久才叹了口气唱道:
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 寒烟小院转萧条,疏竹虚窗时滴沥。不知风雨几时休,已教泪洒窗纱湿。
“《红楼梦》是部才子书,乃乾隆年间曹寅后人曹雪芹所写,我也看过几卷抄本儿,诗词文句都是上品。只可惜此人才华横溢却早年夭亡,未有建功立业之机啊。” 郭嵩焘说着示意宛姑停下,然后端起杯子大大饮了口酒,红着脸道:“你唱词很好,却不知道细听如何?你过来坐这儿让我细细品听,多给你银子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