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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若梅,你吃。”李宗仁缓缓递过一只小碟。那是一只制工很精致的景德镇青花梧桐瓷碟,里面数十粒白生生的五香瓜子仁,是李宗仁刚刚嘴手并用剥出来的。他太爱这年轻美貌的妻子。他把她当成小孩,当成忘年之交,生活中的新伙伴。除了按摩,讲故事,他还常为她砸核桃仁,剥瓜子,甚至扣纽扣。结婚这些天来,他们形影不离。
这是在自北京开往北戴河的一趟专用列车上。中间这节车厢太为特别,除里外都打扫得非常干净外,抽纱窗帷上贴着大红的“喜”字,雪白的台布上贴着大红的“喜”字,锃亮的灯罩上贴着大红的“喜”字,崭新的枕巾上也印着大红的“喜”字。
1966年的7月,中国大地上那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已经号角频吹,杀声四起。红卫兵“破四旧、立四新”的运动像一场具有毁灭性的大地震。“四旧”是什么?没有具体的规定,因而,其范围之广,似乎一切传统的习俗,一切于红卫兵小将不顺眼的事物,都与“革命”相悖,都在该必除之列。这自然也包括民间的婚丧习俗。“结婚”嘛,理当是“革命需要”、“革命结合”。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还有什么必要张灯结彩呢!所以,李宗仁和胡友松的那节专车,显得太不合时宜。好在是特别保护,不然,准会让车站里的红卫兵,又立下一次“破四旧”的大功。
“德公,您干吗老给我剥瓜子,自己不吃?”胡友松将那只青花梧桐小瓷碟接放在茶几上,用感激的眼光看着李宗仁。不是受宠若惊,确实是一种感激。她活了27岁,以往那不短的岁月里,她只有服侍人,很少被人服侍过。自结婚以来,她却每每都被人服侍,被人尊重,被人关照。她觉得结婚使她走进了一个幸福的乐园,一个童话般充满温馨、充满新奇、充满爱的天地。
“你吃,你吃。我就喜欢嗑。嗑瓜子对牙齿是一个考验。能嗑瓜子,说明牙齿还没朽,还有力量。”李宗仁一边说,一边又嗑起来。
“李先生,请问,中餐是要鸡蛋肉丝面,还是要米饭、炒菜?”列车服务员彬彬有礼地走进来,把手上那讲义夹夹着的菜谱,递给李宗仁。
“若梅,你喜欢吃什么?”李宗仁不假思索,也没认真地看看菜谱,便把它递给了胡友松。
“我喜欢吃饺子,还要一碗三鲜汤,再来些罐头酸。”胡友松没有看菜谱,便信口说了。她似乎觉得这也应该和在家里一样,爱吃什么就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