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凤至倒吸一口冷气:“呀,可怕!……”
莉娜见于凤至有一种神不守舍的畏缩,急忙在旁哂笑起来:“夫人为何忽然间变得多愁善感起来。其实没有谁比我更熟悉夫人的品性了,您是一个心地高洁的女性,历来都不会为那些生满铜臭的钱而折腰的。既然如此,咱们又何必老是谈论这种无聊的话题呢?”
“不不,莉娜,此一时彼一时,”不料许久不肯多言的詹森却以他那老外交官的睿智,窥测出于凤至心中的隐秘,他将硕大的脑袋一摇说,“莉娜,你并不懂夫人的心。也许将来夫人真有一天会下海的,那是一种为适应生存环境而不得不采取的拼搏!夫人,我说的是吗?”
于凤至窘在那里。耳边那些疯狂股民们的刺耳喧哗仿佛都在刹那间消逝了,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她发现詹森和莉娜两人都用那种饱含着关切与爱怜的眼神在不安地凝视着自己,她的胸口就怦怦然地狂跳起来。脸颊上也忽然间变得火热,自尊心极强的她有生以来从没有出过这样的丑。她没有想到自己深藏于心底的忧虑和紧张会在简短的只言片语中引起了詹森和莉娜的注意。他们好像一下子就窥透了她的心灵。一位在中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将军发妻,如今莫非当真到了要在美国炒股票生存的地步了吗?于凤至想到这里有些愠怒地叫了起来:“不,詹森先生,我现在不会为生存苦恼!我相信将来也不至于像别人所担心的那样,会来到华尔街炒股票的!我讨厌这种鬼地方,快让我离开这里吧,好吗?”
离开了令人头晕目眩的证券交易大厅,离开了那个让于凤至为之窒息和心慌的股民拥塞之地。她的心境仍然陷于难言的压抑与苦闷中。詹森和莉娜驾车送于凤至来到东河之滨。那时的东河之滨尚未建成日后引人注目的联合国城,整个东河两岸还是一片恬静安谧的风景区。沿着那条清冽冽的河流两岸,都是一片偌大的沙滩。在盛夏没有到来的时候,东河边上绿树葱茏,沿河而筑的是一家家酒吧和舞肆。詹森从于凤至不悦的神情中发现了刚才在华尔街40号闲谈时心里升起的不快。老外交官出身的詹森很快就理解了于凤至为什么在谈起股票时那么有兴趣,然而当他真的企图探询时于凤至却又显现出另一种厌恶的神情。在詹森看来他刚才不该那么直率地说穿于凤至心中的隐秘。虽然她目前处于特殊的窘境,然而作为张学良将军的结发夫人,于凤至在任何时候也不会放弃她那固有的夫人之尊的。
“夫人,我们方才的谈话其实只是个小小的玩笑。华尔街那种污秽的地方,自然都不可能是我们出入的所在。我们带夫人前去那里,用意只是想让您更全面地了解美国,了解美国的各个阶层。现在美国当然与战前的美国大有不同。华尔街所呈现出的只是一种二战时期的危机状态而已!”于凤至被这对热情的夫妇请进了一家临河的小酒吧间。天色早已近午了,一轮橙黄而浑圆的太阳从一片灰蒙蒙的云朵背后爬上了天穹,阳光洒射进那条潺潺流动的河里,波光闪闪。几艘轮船溯河而上,汽笛的鸣响在宽阔的河谷上回荡。詹森感到有必要让于凤至到这里来小酌,借以和缓一下方才在华尔街股票市场因交谈所带来的不悦。所以他和夫人莉娜用眼神交换着彼此的心意,他和她很快都意识到不该让从前在北平时曾给他们以种种恩惠的张司令夫人心生不悦。于是,莉娜就吩咐侍者尽快地上来西点与酒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