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夫人确是以虚荣为重了。其实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事情都不会比保存生命更重要。乳房固然可以给夫人带来神奇的魅力，可是如果一个人连生命都失去了，空留两只乳房又有什么用处呢？”莉娜的话说得既直率又深刻，听得于凤至格外刺耳。可是，也许正是莉娜这句刺耳的忠言，才改变了于凤至固执的心态。在莉娜返回华府的当天下午，她终于在手术报告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又一个秋天的黎明来到哈莱姆河上的时候，于凤至再次被几位黄发碧眼的女护士们抬上一架电镀的双轮手术车。然后，手术车穿过幽深的廊道，被推进了电梯间。随即，于凤至被送至哈克尼斯医院五楼的手术室，接受那位大胡子教授的乳房摘除手术。

那个痛苦的时刻对于凤至刻骨铭心。

手术的麻醉药让于凤至沉入可怕的昏迷之中。比尔的手术进行得格外麻利漂亮。比尔祈祷但愿这是给于凤至所做的最后一次手术了！

在病室入门处那张巨大的落地镜前，于凤至不敢再到前面去凝望自己术后的体态。从前，也是病房入口处的那架巨大的落地镜子里，常常会映现出一位东方丽人窈窕的倩影。那是病中于凤至最想流连的地方。她虽然在异国他乡，虽然处于人生最为严峻的危境，可是女人在任何时候都特别注重自身的美感。这是于凤至也是所有女人共有的天性。正因如此，于凤至时时以到镜前观望自己颀长的体态而引为自慰。可是自从那天从五楼手术室度过噩梦般的三个小时以后，她变成了另一个于凤至！

早年从辽河古镇里走出来的她，虽然出身于小镇商家，可是却无法掩饰她与生俱来的丽质。即便当年在张汉卿奉天断然击毙杨、常二逆，施行东三省易帜，登上中华民国的政治舞台，于凤至以少帅夫人的姿态出现在南京军政大员及他们的夫人面前时，她也同样使所有南京政要艳羡不已。而现在她年仅中年，风韵犹存，却突然痛失一乳，这是多么大的悲哀与不幸啊！当她偶尔不慎望见落地镜里的自己，望见雪白睡袍下挺起的右乳和突然干瘪的左乳时，她真想伏床大哭一场！

可是就在这时，一个更大的精神打击无情地向于凤至袭来了。

当哈莱姆河融入浓重的秋色以后，一个淫雨霏霏的日子里，温斯顿?比尔这位美国大胡子医师，再一次阴着脸走进了她的病室，沮丧地对余悸犹在的于凤至说：“夫人，更大的不幸找上门来了。恕我以医生的忠诚向您通告，您的癌细胞又有向体内其他脏腑转移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