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
都说高考是人生一战,回过头去看,觉得不过是人生一站。各显神通倒是真的——人生每一站都各显神通。
靠天降大运的,发挥超常,比一本线多一分,乱涂了个第二志愿的同济大学,居然被录了——那年南开、同济等名校在我们省的名额硬是没招满,只要上了一本线,就连第二志愿的都全录了。靠关系的也不少:有熟人是省招办的,凭内部消息,第一时间改了志愿,贴着分数线进了京城一个名校;当然也有亲戚是某大学院长的,没到该校录取线,直接点招进去;剩下的,便只能靠真本事了。
命运就是这样,它只是在大局上绝对公平;其间诸多善恶失衡的细节,有待时间的调剂,抱怨亦没有用。
平义康复之后花了一年时间复读,次年考入京城名校;邱天考上一所著名医科大学,读德语班,本科学制五年,比我们多一年;我成绩平平,考取了一所普普通通的学校,学了一个普普通通的专业。父母勒紧了裤腰带,供我上学。
发榜的时候,没有欢呼雀跃,也没有失落不堪。我静静站在沸腾的人群之外,隐隐感到一种不安:平凡不是没有代价的,龙首和鼠尾各有各的混法,但中间的上不去又下不来,不好受。
踮起脚,好像够得着什么,希望貌似唾手可得,可踮久了,腿软了,一松,一切又回到遥不可及——这就是“中等生”。在火车站,父母送我。人多嘈杂,他们的神情平静,略带一丝掩藏不住的骄傲和希望,笑容羞涩。又以一种极为担心的口吻,叮嘱我要注意身体,殷殷切切。他们竟然老了那么多,我几乎不敢多看,一直点头敷衍,匆匆拖着大行李箱上了火车。
坐在座位上,隔着玻璃窗,看着他们朴素的衣着,在喧嚷的月台,不时低头让人,但一直相互挽着胳膊,努力冲我挥手。
那一刻,那种小人物的殷切希望,那种朴素和卑微,千万个平凡日子的酸酸甜甜,叫我差点掉下泪来。
这对平凡的百姓,是我的父亲母亲。我捏紧了拳头,目睹他们的老去,一股小小的雄心,胆怯又倔强地,像出土的新芽,犹犹豫豫地生长起来。
2
大学生活的新奇早已在前两年磨损殆尽。文科生没有什么专业可选,我读百无一用的英语专业。
如果说岁月如金,那么我这一生再没有比那时过得更奢侈的时候了。大把青春握在手里,一掷千金,竟毫无知觉——那是上课得看心情的日子——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有蚊虫冬有雪,整理书包待明年。
一些不冷不热的好天气里,天蓝如洗,晴得罪过,远处飞着几只看不见线的风筝,草地是暖热的。下午三四点就没了课,成群结队从教学楼拥出来,吃根冰棍,喝杯汽水,就这么无所事事,坐在草坪边上的石凳子上晒晒太阳,吹吹风,看着来来往往的青春。那些日子仿佛与外部世界的冷暖疾苦隔着一层结界,几近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