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印刷以及互联网会给我们一种虚幻不实的安全感,以为文化是永恒的。其实,一个复杂的活文化中绝大部分的大量细节都不是经由文字或图像流传的。不,文化是经由言传及身教而存活下去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除了食谱之外,还要有烹饪班及烹饪示范;除了手册及教科书之外,还要有师徒制、实习制、学生实习和在职培训。每个文化都竭尽全力去教育下一代,以期未来他们也能完全浸淫其中,并将其传递下去。师长们,不论是父母、长辈或老师,都会使用书本或录像,但他们同时也用口教导,并且在最有效时,也会以身作则。
作为文化的接收者以及创造者,我们都会有许多只能透过亲身经验来吸收的无数细节。比如,荷兰的男人、女人和小孩的举止行为,就跟英国的男人、女人和小孩不同,即便他们共同享有西方文化;同时他们也都不同于土耳其、沙特阿拉伯或新加坡的男人、女人和小孩。旅游作家、小说家、视觉艺术家和摄影家会通过亲身体验去注意人们日常行为的细微差异,也包括通过不同的文化史得到经验。然而无法避免的是,他们的诠释,与亲身经由言传及身教之浸淫吸收并确实活过一个文化的人相比,会显得过于模糊粗略。
还有一点:一个活文化是永远在变化的,而同时又能不失为变化的框架和语境。文化的重建不同于修复。15世纪的学者及崇尚古代文明的人曾试图依文字与古物的内容重建消失的希腊罗马古典文化。他们的研究成果相当有用,至今亦然,西欧人也从中再度学习到自己的文化根源。然而,欧洲人同时也自15世纪起投入到文艺复兴后的启蒙运动浪潮中。具有深度骚动性的新知识打进了完全没准备好要接受它的基本教义派与封建的架构中,导致不少科学家被逐出教会,而其科学新发现也被这么一个接受了重建的古典主义(并用它来抵抗一切新知识)的传统机制所摒弃。哥白尼骇人的证据迫使知识分子明了到地球并非重建的古典文化所坚称的宇宙中心。这个科学发现以及其他发现,特别是在物理和化学等基础科学方面的发现,将启蒙运动的创意文化与文艺复兴的重建文化相对比。后者随即很讽刺地成为西方文化发展的障碍,而这道障碍恰恰是由人们误认为可以帮助我们免于未来衰败或失忆的那些食古不化的知识所构成。
所有“黑暗时代”都是可怕的煎熬,要比地震、战争、爆炸火灾中那些受惊吓的幸存者所遭受的暂时失忆还糟无数倍。这些幸存者丢下了平日的例行工作而去搜寻其他生还者,痛不欲生,还要解决自己的切身问题,因而可能忘了,或想要忘记目睹的恐怖惨状。不过,虽然曾被紧急灾害切断,幸存者之后的生活大致上仍能照旧继续。
然而,“黑暗时代”的幸存者之集体失忆却是永久而深远的。之前的生活方式滑入遗忘的深渊,就像根本不曾存在过一般。知名的20世纪比利时经济学家和社会史家亨利·皮雷纳(Henri Pirenne)曾说,西罗马帝国崩塌之后的那个著名黑暗时代在600年之后达到最低点,也就是公元1000年左右。以下是两位法国历史学家所勾勒出的法国农民在那一年所面临的困境: